于心有愧 第1章 1

“肖哥，就他。”

肖走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拿着手机的手缩进校服袖子里。他顺着身边人的目光望向了主席台，只看见台子上站着一个瘦削的人，乌黑的头发乖顺的趴在头上，校服领口上一块黑红的污渍，因为离得太远，只能勉强看出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淤青。此刻这人垂着头手揪着衣角，安安静静的站在台子的边上。

肖走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就他？和楚俢崔打架？”

旁边的小弟一号殷勤的点了点头，凑到肖走耳边，“我刚开始也没想到，敢惹楚俢崔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牛逼大少爷呢，没想到就这名不见经传的瘦猴。”

肖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还想要说什么，后脑勺突然被薅了一把，回头，教导主任背着手立在他身后。

“哟，李叔。”肖走嬉皮笑脸的理了理头发，李诚华瞪了他一眼，“开大会呢，安静点。”

肖走敷衍的点了点头，嗯了几声，目送李诚华离开，这才又问旁边的小弟，“今天什么课？”

“英语物理数学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和体育。”

“得，”肖走打了个哈欠，“睡觉。”

人群骚动了起来，原来会已经开完，肖走一边惋惜着说错过了学霸读检讨，一边勾着小弟一号的肩膀，随着人流涌向教学楼。

——

“肖哥，真不和我们去打球？”

“打个屁。”肖走睡了一天，迷迷糊糊抬起头，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困死了，等会放学来叫我。”

一群人抱着球走后，肖走又把头埋回胳膊里，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桌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肖走的耳朵，他不耐烦的抬起头，对着声音来源的地方低低骂了一句脏话，又吼道，“搬什么搬？！没看见有人在睡觉吗？！？”

声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传来一句小声的，“抱歉。”

肖走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直起身子看身后的人。

没穿校服外套，乌黑的头发，睫毛好卷好长，不算高的鼻梁上还有纱布，很眼熟。

不过…不认识。

他努力回想，发现记忆里确实没这么个人，于是偏着头对那人说，“哥们，你是不是走错班了啊？”

那人收拾桌子的手顿了顿，抿了抿嘴唇，“我…今天转班转过来的。”

“啊？”肖走整个人转了过去，撑在桌子边上看他，“从几班转来的啊？”

面前的人目光暗淡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三班。”

肖走惊讶了一下。

学校里一班和二班是英才班，里面全部是成绩顶尖的学霸，三班也是英才班，但是只有五分之二的人是真的成绩好，剩下的五分之三都是各种名门贵族或者有权有势的人塞进来的孩子。肖走认识那些人，即使不熟，至少都认得个脸，但是他对这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这人应该是三班里的学霸，但是他又怎么会沦落到十七班来？

肖走还想再问什么，下课铃却响了起来，闹哄哄的嬉笑声在走廊由远及近，有人在后门叫他，“肖哥，回家了！”

“来了！”

他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从桌子空里把手机掏出来塞进兜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

“我艹，十九班那班花真骚，你知道我刚刚看见啥吗？”

肖走向小弟一号投去一个鄙视又好奇的目光，意示他继续说。小弟一号接收到可以继续八卦的信号，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就贴近肖走身边，压低了声音，“天诚桥底下不是有个很隐蔽的回廊吗？我当时急着上厕所，就往老实验楼那边跑，正好路过，看见她和三班的‘胖狗’……”小弟一号双手握拳，伸出两根大拇指轻轻碰了碰，脸上故意露出一个暧昧的笑，“你懂的……”

肖走噗的笑出了声，肩膀都抖了起来，“不会吧？”他将自己的眼睛眯起来，一副天生小眼睛的样子，一边还用手将自己英气的脸往两边拉，“那个‘胖狗’？？”

“对对对，”小弟一号也跟着笑，“太刺激了，手都伸裙子里去了，我都看见半个屁股，啧啧啧，班花啊，我也想搞一搞…”

“滚吧你哈哈哈哈就你？”

肖走后面嘲笑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空易拉罐被踢开的声音，他回头，刚刚在班里见到的那个人走在他身后。

“我艹，你什么时候出现的？”肖走停下来等着他，等他到自己身边，就和他并排走。

那人不说话，只是埋头走路，肖走无趣的撇了撇嘴，推了他一下，“喂，你没听到什么吧？”

“……听到了”

“啧，你小子还偷听别人讲话？”

“不小心的。”

肖走被他这态度惹毛了，故意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到处乱说……”

“不会的，”那人将肖走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开，清澈透亮的眼睛盯的肖走有些心虚，“我和你不一样。”

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小弟一号倒是比肖走的反应更激烈，他骂了一句就抬手要打人，却被肖走拦住了。

“得，”肖走笑，“多谢大学霸不和我们计较。”

小弟一号还是有些气不过，但是肖走皱着眉对着他说“走”，他也只能跟着肖走离开了。

在两人分开的路口，小弟一号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他点了一根烟，不爽的皱着眉，“肖哥，就这么放过他了？”

肖走笑的纯良，将一号嘴里的烟拿过来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语气轻快，像在讲笑话，“让我不高兴的人，我当然会用更好的方法，让他更加不高兴喽。”

一号好像想起了什么，浑身汗毛直立，打了个寒颤。

————

“李婶，我回来了。”

“小余回来啦，”出租屋的厨房里走出一个女人，看见他，立刻迎了上去，“你奶奶在屋里睡觉呢，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啊。”

“好，麻烦婶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婶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婶，有什么事吗，直接说吧。”

“哎，小余啊，你也知道，我女儿最近生了，我在帮她带孩子，可能要早点回去，你看这…”

萧余将书包放在茶几上，看见茶几上空的药盒和半杯水。“没事的，李婶，我以后一放学就尽快回来，你提前离开一会，应该也没关系的。”

“好，好，”李婶看着萧余脸上的淤青和鼻梁上的纱布，苦涩的笑了笑，“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萧余感觉自己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他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辛苦。”

李婶走了没一会儿，卧室里就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他跑进去，看见奶奶坐在床边，在床头柜里翻找着什么。

“奶奶。”他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怕吓到面前的老人。老人把视线从抽屉里移开，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嗫嚅道，“你…你是谁啊…？”

“我是萧余，你的孙子。”萧余走到奶奶身边坐下，看见奶奶迷茫的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小鱼儿…孙儿…孙儿…”

她颤抖着手将萧余的手包裹，紧紧的握住，“你别哭啊，你爸爸没把奖状扔掉…没有…奶奶给你找…”

萧余只觉得心被什么揪住一样痛，他的鼻头发酸，却还是笑着安慰奶奶，“奶奶，我找到了，你不用找了。”

“找到了…好…找到了”

老人似乎又困了，低下头，嘴里轻轻念叨着，萧余将饭菜端进来，和奶奶一块吃，等奶奶睡下了，他才洗漱，然后拿出习题册，开着台灯做题。

十一点整，他收拾好书包，将折叠床打开放在奶奶的床旁边，关了灯，睡去了。

萧余刚满十二岁，父母就因车祸逝世了，奶奶拉扯他长大，可是在萧余18岁这一年，她开始渐渐忘记身边的人，忘记自己是个活泼的老太婆，就连她的记忆的时间轴，似乎也出现了错误。父母的遗产不算少，可以支撑着萧余的学习费用和两个人的生活，可是奶奶免不了要雇人看护，还得时常吃药看病，每个月就又多了一笔开支。

萧余又失眠了。

他盘算着日后的生活，突然感到恐惧。

“也许，我没办法读大学了。”

他这样想着，最后抵不过夜深，还是浅浅睡去了。

——

2.

“安静安静都安静！！！”

“班长大人，今天又变好看了啊！”

十七班永远是闹腾的。邱小雨皱着眉，瞪了一眼刚刚搭话的人，又拍了拍黑板，“都安静了！！听我说个事！”

终于安静了下来，邱小雨眉头舒展来。

“听我说，”她手撑讲台，环视教室，“因为一些事，有一个三班的同学转来我们班，他成绩很好，但是话比较少，你们不要欺负他！”

讲台底下炸开了。

三班的？学霸？转来十七班？

不少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是谁。

肖走看了看身后的空位，挠了挠头。小弟一号的纸条咻的飞了过来，差点砸中他的眼睛，他对小弟一号翻了个白眼才展开纸条，读完，整个人愣住了。

“肖哥！我知道了！昨天晚上路上遇到的那人就是和楚俢崔打架的人！”

那么说，他后面，还要多一个不好惹的主了？他将纸条扔进垃圾袋，回忆起两人并不是太愉快的两次会面，轻轻叹了口气。

得，以后还是少惹他。

上课铃响了起来，班主任领着萧余走进来，班上都好奇学霸是什么样的，竟然难得安静了。

班上来了三班的尖子，班主任笑得像花一样，手搭在萧余的肩膀上，声音都带着欢欣雀跃，“同学们，这位就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零零落落的几个人鼓起了掌。

老师的笑容僵住了，然后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肖走盯着讲台上低头站着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欢迎！”然后带头鼓起掌来。班上的人见肖走都在鼓掌，于是也跟着鼓了起来，教室内顿时掌声雷动。

班主任欣慰的笑了笑，安慰似的的拍了拍萧余的后背，“来，自我介绍一下。”

萧余点了点头。

“我叫萧余。”他的声音有些小，于是几个人开始起哄。“没吃早饭啊？你这自我介绍说给你自己听吗？”

一群人跟着哄笑起来。

萧余的头低的更深了，后面无论老师再怎么劝他，他也不肯再开口说一个字。老师无奈，只好让他先回座位去。

他背着一整个书包的书往教室最后一排走，就在快要到座位的时候，靠走道坐的一个金色头发的女生故意伸出脚绊了他一下。背上的书包太过于沉重，他一个不稳向前摔去，眼看头就要磕到桌角，他用力闭上了眼睛。

有人拉住了他。

有了缓冲，他急忙伸手扶住桌子站稳。肖走收回了扶他手，盯着他。萧余对肖走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绊他的女生有些惊讶的看了肖走一眼，却被肖走瞪了回去，她自觉理亏，讪讪的低下头看手机了。

萧余把书包放在昨天下午已经拿过来的箱子里，看了看班主任给的课表，从桌子里抽出英语书。班主任交代了几句之后，走过来和他唠叨了一会儿，无非是“要是有不习惯的多和老师沟通”“不要被别人影响”之类的。

萧余点点头，说谢谢老师。

班主任前脚刚走，肖走好像就忘了自己刚刚向自己承诺的要少惹这个人，立刻转过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萧余的桌子边上，饶有兴趣的盯着他。

“诶诶，你叫啥来着？”

萧余抬眼瞄了他一下，又垂下目光，似乎习惯性的压低声音，小声的回答道，“萧余。”

“诶，你也姓肖啊？”肖走立刻来了兴趣，整个人都转了过去，“我叫肖走，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呢？”

“…”，萧余摇了摇头，把自己新的胸牌从文具盒里拿出来，转了个面，放在肖走眼前，胸牌上赫然是烫金的“顺南高中高二（17）班”以及他的名字，他看着胸牌，似乎有些走神的说，“萧瑟的萧，多余的余。”

英语老师总算拿着书慢悠悠的晃了进来，他将卷成桶装夹在胳肢窝里的英语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咳嗽了一下，拧开水杯大声的啜了一口。肖走见老师进来了，又斜着眼睛看了萧余一眼，才转了回去。

这人真奇怪。

萧余一边做笔记一边想。

明明昨天还像是要和自己成为死敌似的，今天又能笑着转过来和自己讲话。

萧余看见肖走一手捏着笔一手撑着下巴，头还是慢慢的往下沉，被英语老师一个粉笔头砸到，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低下头，笑了笑。

——

学校中午的休息时间有两个多小时，不算短，对萧余来说却也不长。他家有些远，不太方便在这么短的时候内往返，于是他就在食堂吃午饭之后回到教室睡。

他睡的并不是很安稳，总感觉身边有人影在晃，昏昏沉沉实在难受，他索性睁开了眼睛。

“诶，他醒了。”

萧余眼前还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今天绊他的女生坐在椅子上盯着他，身边还有其他几个人，有的打着耳洞，涂着指甲油，有的一头卷发，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萧余内心深处属于优秀学生的优越感在作祟，他厌恶的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这些人，低头一边整理书，一边问，“有什么事吗？”

几个女生噗呲的笑着，其中一个故意将手里的瓜子皮扔在他桌子旁边，语气里尽是嘲讽的对身边的人大声道，“睡得像猪一样，脸上全是杠。”其他几个人迎合的笑起来。

萧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确实有一条睡觉时印上都杠，于是有些尴尬的偏了一下头。几个女生仍然盯着他，他的声音难得染上一些不耐烦，“请问你们，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金发女生笑，“认识一下呗，大学霸。”

她起身走到萧余身边，将萧余手里拿着的数学试卷抽出来，正反翻覆的看了一眼，“一四十三啊，不愧是学霸，教教我呗。”

萧余起身将试卷夺回，夹进书里，没有答话。他抬脚想往外走，却被拽住了。

他实在不耐烦极了，猛的挣开拽他的手，回头瞪着身后的人。一群人又哄笑起来，金发女生笑得最欢。她撩了一下头发，一股香水味扑进萧余的鼻子，“脾气还挺大啊？学霸。”她说，“哦对了，”她凑到萧余身边，趁他不注意摸了摸他的脸，“学霸，当我男朋友吧。”

萧余似乎被如此直白的话吓到了，猛的往后退了一步，腿撞在凳子上，发出难听的噪音。他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耳朵却红了。

“干什么干什么？后面那一坨干嘛呢？自习了！”邱小雨拍了拍黑板喊了一声。

金发女生扭头看了邱小雨一眼，又转回来对着萧余暧昧的笑了笑，朝他撅了撅嘴，“等你答复哦。”

肖走到的时候大家差不多已经安静了下来，他轻轻从教室后门进去，看见萧余趴在桌子上刷刷刷的写着什么，于是他凑过去，将萧余压在掌下的纸条抽了出来。

萧余几乎是噌的跳了起来，他扑过去，想将纸条抢回来，“你！你还给我！”

听到响动的同学们纷纷扭头看过来。

肖走比萧余高很多，萧余根本够不到。他看见肖走抬着手，低着头看他，嘴里说着，“什么纸条啊这么宝贝？”

“你还给我！”

“等等等等，”肖走背过身，展开了纸条，大声的念了出来，“同学你好……诶你别抢…”，他一把将萧余推开，萧余撞在黑板报上，沾了一身粉笔灰。“我们现在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不应该早恋…哟哟哟！～”肖走发出奇怪的戏弄声，阴阳怪气道，“这么快就有人追了啊～大学霸～”

萧余捏着拳头站在原地，涨红了脸。

他讨厌失控的感觉。他永远记得那一年，失控的车冲下了山坡，永远记得一向儒雅温和的父亲嘶哑的吼着：“保护好孩子！”，永远记得母亲渐冷的怀抱。

他似乎有些紧张过度，狠狠盯着肖走，浑身发抖，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他不想失控。

金发的女生翘着二郎腿对肖走嬉笑着说，“肖哥你老坏我好事。”肖走也笑，他将纸条撕碎扔进垃圾桶，弹了一下女孩的脑门，“得了吧你。”

他再回头看萧余，发现萧余还是有些失神的站在那里，抖得像个筛子。他推了推萧余的肩膀，感觉到萧余狠狠的颤抖了一下，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还想说点什么，萧余却没有看他一眼，垂着头从他身边挤过去，回到了自己座位。

邱小雨又吼了一声“别吵了”，骚乱平息，班上彻底静了下来。

肖走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是又觉得萧余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他也坐下，转过去想和萧余说话，却发现萧余俯在桌子上喘着气。

“喂，你没事吧？”肖走推了推他。

萧余抬起头，盯着肖走的眼睛。

他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脸也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嘴唇有些苍白，眉毛委屈的皱着，黑漆漆的瞳仁像无底的黑洞。“你到底…想…想干什么？”萧余的声音有些哽咽。

肖走盯着萧余的脸，发现自己的脸竟然有些发热。他慌张的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的说了句什么，就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