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肃杀阴郁,窗外是连绵的雨,许肖琳不免怀念起故乡的冬天,虽然手指会干裂起皮,但阳光总会不吝啬地洒下来,暖洋洋地让身体的角落都舒展开来。
看着持续忙音的通话界面,许肖琳叹了口气,许肖琅已经有一周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了,去她公司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随着时间推移,许肖琳也愈加担心。
所以当她看到手机上闪起“肖琅”时,她接起来,声音都在颤抖,
“你这几天去哪了!”
许肖琅并没理会许肖琳激动的质问,淡淡地说,
“我发你地址,你过来吧。”
“什么……什么意思?”
“你过来就知道了。”
许肖琳满腹狐疑到达了许肖琅发送的地址,阴雨笼罩下的老旧楼房让许肖琳寒颤连连,她到达5层,敲响了502的防盗门。
许肖琅探出一张笑盈盈的脸,手臂张开做出迎接的姿势。
与外表的老旧斑驳不同,房间看得出是认真布置过的,较大点的卧室简约整齐,另一个卧室凌乱一点,客厅书架上还有她和肖琳16岁的那张合照。
“怎么样?”
“你已经租下来了?”
“我比较了距离你学校和我公司近的房源,这个价格合适大小也合适,我已经付了半年的租金和押金,你可以把你的东西逐渐搬过来……”
“肖琅……”
“怎么了?”
“我不确定现在用你的钱,我们住在一起是个好决定……”
“为什……”
许肖琅急切地从许肖琳脸上遍寻她这句话的重点,然后意识到什么似地低下头去。
“你觉得我丢人了就直接说,不想用我的钱也可以,但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没感觉我做了多让你蒙羞的事,她们需要陪伴需要倾诉,我就提供,各取所需这又有什么?!”
“我还以为那天你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理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所以你一周不接电话就在弄房子?”
肖琳瞥到肖琅胳膊上结痂的刮痕,心疼地想抚摸被肖琅甩开了。
“是啊……”
看到肖琳满眼心疼,肖琅的语气又泛起撒娇。
“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住嘛?”
“肖琅……我不是觉得你丢人,我只是觉得你不读大学到上海来追求梦想,现在为了钱,为了租这个房子,也不去练习,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你不是说想跟我一起住?我只是最近没去,我即使不去月末考核第一也是我的……我想跟你一起住嘛……”
肖琳几乎要像之前的成百上千次一样在肖琅的撒娇下缴械投降,但她刚刚萌芽的自我在呐喊着要逃离,
“我最近要准备期末考试,等到寒假后我再搬吧。”
然后她没有再看肖琅的表情,转身走进比来时更大的雨。
之后她的生活如她期望那般顺利,她在周沛筠的介绍下开始负责校刊的编辑工作,也由此认识了许多志趣相投的同学,她的原创小说也报名了小说新生杯,并进入了终决选环节。
终决选那天依然下着连绵的雨,许肖琳按时到达了现场,按照通知,进入终决选的三名同学需要依次讲述作品立意,并回答评委老师问题,她在周沛筠的旁边坐下,看着她起身与前排的评委老师问好,前排穿着驼色羊绒大衣的老师回过头,许肖琳惊讶地发现,她好像是那天让她和醉酒的许肖琅搭便车的奇怪女人,她心头一紧,又忙镇定下来。
“正好,易老师,这是我的同学,她的作品也进入了终决选。”
“易……老师,你好,我叫许肖琳。”
易老师眼神一滞,伸出手来与她握手。
轮到许肖琳说明作品立意时,她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和台下易老师的目光盯得她忐忑不安口干舌燥,还好易老师并没有提问题,她回答问题稳住心神稍微回复了状态。
发布结果的时候,许肖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是第二名时,称赞和欢呼已经离自己远去,刚刚还坐在身边的周沛筠也不知去向,许肖琳在沮丧的当口,听见了易老师的声音,
“为什么阿双离别那里你处理地那么温吞呢……”
许肖琳对上她依旧盛气凌人却好奇的眼神,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小说的情节。
“我……”
“但我很喜欢你阿双变成怪鸟那部分的描写,整体瑕不掩瑜,你不要灰心丧气了,终决选评委的主观因素很大,我个人很喜欢你的作品。”
“我是易茹声,目前主要带研究生和教本科生现代西方文学批评,我听周沛筠说你想要找兼职?或许我可以介绍你给我相识的编辑供稿?”
“……谢谢易老师……”
“还有,当断则断,不要变成怪鸟飞走哦。”
许肖琳看着与那晚截然不同的此刻温柔幽默的易老师,心中又燃起的希望让她顾不了许多,
“那易老师,我哪方面需要改善能向您请教吗?”
“现在吗?我要去接小孩。”
“那您什么时候有空……”
也许是许肖琳的卑微又执拗打动了她,又或许这一切也如易茹声期望的那般顺遂,易茹声作思索状说道,
“那周五晚上5点半带上你的稿子在一教门前等我,过时不候。”
“好。”
许肖琅抬头看着蔓延过来的乌青云采,又低头看看时间,已经5点46分了,在下课人流中瑟瑟发抖的她显得尤为无助,因为不清楚易茹声是否会来或何时会来,她也不敢回宿舍取雨伞。
6点04分,她终于看到了缓缓走出第一教学楼的易茹声,看到向她走来的许肖琳,易茹声看起来有些讶异,似乎忘了几天前她们的约定,但又很快把手掌覆在淋湿的许肖琳肩膀上。
“你路边等下,我去地库开车。”
等坐到副驾驶上,又被熟悉的木质调环绕,许肖琳风雨飘摇的心才终于得以安静,易茹声伸手从后座够到毯子,往许肖琳身上一扔,
“怎么一副可怜样,快擦擦……”
许肖琳默默地擦干头发,将毯子规整地叠好放进怀里。
“我们去哪?”
“你稿子淋湿了吗?影响我再看吗?”
“我把它放衣服里面了。”
许肖琳拉开拉链,抹平纸张皱起的边角,漾起一个得意的微笑。
“好,好好拿着你的作品。”
许肖琳看着她沾上泥点的帆布鞋,回头向易茹声征求意见,
“你等一下。”
许肖琳穿上易茹声拿来的一次性拖鞋,走进易茹声宽阔简约的家。
她坐在米色皮沙发的边角,仍然局促着。
“怎么了,紧张什么呢?”
易茹声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头发也干练地绾成了发髻,
“给你。”
易茹声递给许肖琳一个毛绒棕色小熊,
“我女儿的,借你抱抱。”
许肖琳咧着嘴角接过,目光追随着易茹声。
“你想喝什么?咖啡,茶,橙汁?”
“咖啡,谢谢。”
后面的细节许肖琳就记不真切了,她只记得自己的脸被未来和梦想映红,易茹声的称赞一句句地灌进她的耳朵里,在易茹声口中几乎在分秒间就能到达的功成名就让她忘乎所以,飘忽悬浮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雾蒙蒙。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她的头痛欲裂,双腿像灌了铅,她的稿子像天女散花一样杂乱无章地散落在易茹声的地毯上,惨白的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徒然嘶喊,然后毫无征兆地关于昨晚的感官回忆一下子涌上来……
轻汗沾湿皮肤再落到皮质沙发上的冰冷,木质调香水扑在脸颊上的不适,布料摩挲移动的刮蹭,手腕被束缚的疼痛,以及一浪高过一浪反胃感,她踉跄着起身,踏着她才思汇成的关于逃脱,割舍,变化的段落,冲进卫生间呕吐,等到她终于看到镜中憔悴的自己和手腕上的红色,第一反应就是逃出那间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