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沈酌在图书馆的老位置坐下没多久,秦屿就准时出现了。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容,动作轻巧地拉开椅子坐下。
不同于往常直接拿出书本,他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装着红艳艳的草莓,每一颗都饱满鲜亮,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显然是仔细清洗过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推到沈酌的手边。
“学长,尝尝这个?看着挺新鲜的,应该很甜。”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明显的期待,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沈酌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先落在那盒过于鲜艳的水果上,然后抬起,落在秦屿带着讨好意味的脸上。
菠萝包可以解释为偶然的分享。
但这盒精心准备、特意带来的草莓,其意图已经超出了普通学弟对学长的感谢范畴。
这种持续性的、带有明确示好性质的行为,开始触及他理性为这段关系设定的边界和阈值。
他享受秩序和清晰,厌恶模糊和混沌。
辅导就是辅导,有偿服务,银货两讫。额外的情感投入和物质馈赠,都是不必要的干扰项,应该被及时清除。
沈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晰而冷静,没有任何波澜。
“秦屿。”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也更疏离。
“嗯?”秦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瞳孔微缩,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好的信号。
“我们之间,是辅导关系。”沈酌语速平稳,字句清晰,“有偿的。”
他刻意强调了“有偿”两个字,划清了经济上的界限。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那盒草莓,意思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你不需要做这些。”
他不需要这些额外的、试图拉近关系的举动。
秦屿脸上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塑料盒子的边缘,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泛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压抑的重量。
过了好几秒,秦屿才闷闷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好几个度:“……我只是想谢谢你。没有别的意思。”
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
“我收到了。”沈酌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不必重复。”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双手放在键盘上,做出了结束对话、回归正题的明确姿态。
“开始今天的辅导吧。”
“……好。”秦屿的声音低不可闻,几乎被图书馆本身的静谧所吞没。
他默默地把那盒草莓拿回来,塞进书包最里层,然后才拿出高数课本和文件夹。
接下来的辅导时间,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秦屿不再像之前那样,遇到卡壳的地方就主动、甚至带着点依赖性地提问。他只是自己埋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眉头紧锁。
直到沈酌发现他某个步骤停滞了太久,主动询问,他才低声地、简略地解释自己遇到的问题,眼神很少与沈酌接触。
沈酌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情绪的低落,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但他认为这是必要的。
厘清边界,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对双方都有利。短暂的不适,是为了更长久的清晰和稳定。
他耐心地讲解着知识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客观。
辅导结束时,秦屿几乎是立刻就收拾好了所有东西,速度快得像在逃离。
他站起身,低着头,匆匆说了一句“学长再见”,就转身离开了。
甚至忘了带上他那个总是随手乱放的篮球。
也忘了那盒被他塞回书包、原本打算自己消灭掉的草莓。
沈酌看着旁边空了的座位,桌面上只剩下阳光移动过的痕迹。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自己桌角,那盒被遗忘的草莓,在周围灰暗厚重的书本色调衬托下,红得有些刺眼。
他伸出手,想要把它拿起来,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理性告诉他,这是最正确、最符合他刚才所划定界限的处理方式。不给予任何模糊的暗示,彻底清除干扰项。
动作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的指尖距离那冰冷的塑料盒只有几厘米。
脑海中闪过秦屿低着头、耳根泛红、黯然离开的背影。
闪过他刚才讲解一道难题时,对方虽然情绪低落,却依旧努力跟上思路的专注侧脸。
悬停了几秒。
沈酌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他没有扔掉那盒草莓。
而是将它拿过来,放进了自己背包侧面的袋子里。
带回去给室友吃吧。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合乎逻辑的、不会违背刚才所划界限的理由。
然而,当他晚上回到宿舍,将那盒依旧鲜红的草莓放在公用桌的中央时,正在打游戏的周明惊讶地转过头,夸张地大叫:
“哇塞!沈哥你开窍了?居然会买水果了?!还是草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酌没有解释草莓的来源,也没有参与室友们关于“铁树开花”的调侃。
他只是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电脑,试图用未完成的代码和待阅读的文献来填充自己的思绪,驱散那个固执地停留在脑海里的、低着头的背影。
理性清晰地划定了边界。
但为什么,当那条线被明确画出后,心里某个角落,反而泛起一种类似……空落落的感觉?
仿佛清除掉的,并不完全是冗余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