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酌看着摊在自习室桌面上的习题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跳动。
纸上字迹潦草,涂改频繁,最关键的是,正确率低得令人发指。他上次划定的前三章课后习题,秦屿倒是“做完”了,但与其说是解答,不如说是一场对数学公式的随机排列组合尝试。
“这里,”沈酌用红笔圈出一个刺眼的红叉,力道几乎要戳破纸张,“复合函数求导,链式法则。我上次强调过三遍。f[g(x)]的导数等于f'(g(x))乘以g'(x)。你乘的是g(x)本身。”
秦屿缩了缩脖子,像只做错了事的大型犬,声音都低了几分:“我……我记混了。”
“不是记混,是根本没理解。”沈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那种冰冷的、基于事实的指责比提高音量更让人难堪。“还有这道,求极限,明明是0/0型,可以直接用洛必达,你却在两边同时平方?”
秦屿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垮下肩膀:“学长,我是不是……太笨了?”
沈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笨与否是主观判断,他只看客观结果。而客观结果是,按照这个进度和吸收效率,别说通过期末考试,就连下次阶段性测验都悬。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上椅背,日光灯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冷光。“秦屿,如果你只是应付了事,这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我没有应付!”秦屿猛地抬头,语气有些急,“我真的很认真做了!就是……就是一做题脑子就乱……”
“认真和有效是两回事。”沈酌打断他,目光扫过那张惨不忍睹的习题纸,“按照约定,辅导是基于你的努力和进步。但目前看来,我看不到足够的投入。”
这话的意思几乎等同于“可以终止合作了”。秦屿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裤子布料。
自习室角落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旁边有女生小声讨论题目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
沉默了几秒,秦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学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保证下次一定做好!”他顿了顿,眼神游移了一下,补充道,“要不……下次辅导,我请你喝奶茶?或者吃东西?就当……赔罪?”
这个提议完全在沈酌的预料之外。他辅导是为了有偿和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奶茶和社交。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
但看着秦屿那双此刻写满了“恳求”和“忐忑”的琥珀色眼睛,那双在篮球场上自信飞扬的眼睛,此刻却因为几道数学题而黯淡无光……沈酌到嘴边的话顿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秦屿这种人来说,提出这种“物质补偿”,可能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表达了。一种笨拙的,属于他那个世界的社交规则。
理性告诉他,应该立刻结束这种低效的投入。
“不需要。”沈酌最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你的‘赔罪’是把这些错题,每一道都弄懂,并且能完整地给我讲出解题思路。”
秦屿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重新被点燃的火星:“真的?学长你愿意继续教我?”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沈酌强调,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下次的练习还是这种水平,辅导终止。”
“没问题!我一定做到!”秦屿几乎是立刻保证,脸上重新焕发出生机,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谢谢学长!”
沈酌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笔,点着第一道错题:“现在,告诉我,这道题你最开始是怎么想的?”
接下来的时间,秦屿明显比之前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听着沈酌的讲解。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他会反复追问,虽然思路还是时常跑偏,但至少态度无可指摘。
辅导结束时,秦屿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布满红笔批注的习题纸折好,收进文件夹,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秘籍。
“学长,我回去一定好好消化!”他信誓旦旦。
沈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当他拉上笔袋拉链时,动作停了一下。他拉开内侧隔层,将那支黑色的磨砂签字笔拿了出来,递到秦屿面前。
“你的笔。”
秦屿看着那支笔,明显怔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迅速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伸手接过:“啊……谢谢学长!你还真帮我收着了……”
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沈酌的指尖,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热和一点点因为紧张而产生的潮湿。
触感一瞬即逝。
沈酌面色如常地收回手,背上背包:“走了。”
“学长再见!”秦屿在他身后喊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比昨天更凉了一些。沈酌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才被碰触到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温度。
他回想秦屿看到那支笔时的反应,不是单纯的失物复得的喜悦,更像是一种……被戳破了什么秘密的赧然。
一支普通的笔,值得那种反应吗?
沈酌发现,这个名为“秦屿”的变量,似乎不仅仅扰乱了他的时间表,也开始让他产生了一些计划外的、无意义的思考。
这感觉,有点陌生。
而且,他单方面给出的“最后一次机会”,似乎……并没有让事情朝着彻底终结的方向发展。
反而,像打开了一个新的,更复杂的嵌套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