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阳光,被图书馆高大的窗户切割成倾斜的几何形状,安静地铺在深褐色的木质长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响起的键盘敲击声,像规律的背景音。
沈酌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快速而准确地移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行如同他此刻思维的延伸,严谨,有序,逻辑分明。他手边放着一本厚重的《算法导论》,书页边缘贴满了颜色各异的索引标签,像他规划清晰的人生——每一步都应在既定轨道上运行。大四上学期,保研申请材料已准备得七七八八,实习也已落定,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完美地维持住这最后的平衡,不给任何意外留出缝隙。
耳机里播放着白噪音,隔绝了外界潜在的干扰。对他来说,图书馆是常量,是远离宿舍嘈杂和社团纷扰的绝对领域。
然而,变量总是存在的。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感从桌腿传来,力道不大,但足以让沈酌放在桌角的保温杯轻轻晃了一下。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抬眼望去。
一个穿着红色篮球服、满头大汗的男生正半蹲在他的桌旁,手忙脚乱地捡一个滚落过来的篮球。男生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前,脸颊因为剧烈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气息还有些不稳。
“对、对不起学长!没撞坏你东西吧?”男生抬起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他的眼睛很亮,像被水洗过的琥珀,此刻盛满了歉意。
沈酌认得这张脸,或者说,很难不注意到。数学系大一的新生,叫秦屿,据说是以相当高的分数考进来的,但性格似乎和数学的沉静完全不搭边。开学没多久,就在迎新晚会上抱着吉他唱了首跑调跑到天边去的流行歌,成功让全院都记住了他。是那种……存在感极强的类型。
沈酌的视线在他汗湿的额角和沾了些灰尘的篮球上短暂停留,然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聚焦回屏幕。“没事。”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是明确的终止符。
他不需要计划外的社交,尤其是与这种明显处于不同能量层级的人。
秦屿却似乎没接收到这拒绝的信号,或者说接收到了但选择忽略。他抱着篮球站起身,目光扫过沈酌的屏幕,好奇地问:“学长是计算机系的?在写代码啊,好厉害。”
沈酌没应声,只是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秦屿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摸了摸鼻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那不打扰学长了,再见。”
他抱着篮球,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开了,带起一阵微小的、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风。
沈酌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像一团移动的火焰,短暂地灼烧了一下他过于秩序的空间,然后留下一点焦糊的气息。他低头,发现桌脚边躺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大概是刚才那个叫秦屿的新生捡球时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一支普通的、随处可见的笔。
沈酌盯着那支笔看了两秒。理性的做法是忽略它,或者交给图书馆失物招领处。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是对于“完整”的偏执——让他最终弯腰捡了起来。笔杆上还残留着一点体温。
他将笔放在那本《算法导论》旁边,与整齐排列的索引标签格格不入。
一个小插曲,一个冗余数据。沈酌想。很快就会被内存清理掉。
他重新戴上耳机,将白噪音的音量调高了一点,试图将那个过于鲜活的影像和那点微弱的体温从感知中驱逐出去。代码继续流淌,阳光缓慢移动,图书馆依旧安静。
直到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室友周明发来的微信。
【周明:沈哥,在图书馆?帮个忙,我表弟,就数学系那个大一的小子,叫什么秦屿,他高数好像要挂!听说你之前高数几乎满分?救命辅导一下?有偿!】
沈酌的目光在“秦屿”两个字上停顿了片刻。
那个变量,带着一支遗失的笔,和一门岌岌可危的高数,再次以文字的形式,撞进了他的视野。
他微微后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的天空湛蓝,几朵云慢悠悠地飘过。
常数似乎开始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