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市井喧嚣取代了林中的鸟鸣,唤醒了沉沦在梦中的睡客。
翟紫苏打开房门走到前院,就看见正在孤身下棋的宁为雨,一夜未眠,脸上却未有一丝倦意。
抬头看见翟紫苏进门,她莞尔一笑,关切道:“奔波了一夜,可曾受伤?”
“幸好有姑娘的银羽软甲在,属下衬你从棋秋茗手下全身而退”,翟紫苏先答完问题,才回复道:“姑娘所料不错,属下赶到之时,江臣已经负伤,后被阮清璃带走,连夜进了城主府,”
宁为雨见她无恙,便安下心来,对他们二人的关心却是寥寥无几,此时只是笑笑,叮嘱他回去休息。
可翟紫苏是一个死心眼,她心中尚有疑惑,自然没有那么快离开,“姑娘,如今我们也算是帮了扶苏公子的忙,还得罪了黑白子大人,那剩下的事是不是可以收手不管了?”
宁为雨见她神情急切,很轻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这事的严重性,可很快,她还是做出了否决,“我既答应了兄长,自是会尽心竭力,如何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等人心事重重地离开,她才收起眼中的果决,探究地看着这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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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晨雾宫宫主跟水里城城主有旧交,江客臣和阮清璃昨夜的叨扰并不算唐突。
两人一路逃亡,抵达时,江客臣已经失血昏迷,阮清璃守了一夜未曾合眼。
现在见人情况终于稳定,才有时间回房休息,谁知这路上也不是很“太平”。
“哎呦——”
方迟生今日终于寻到不被监视的机会,想从家中逃出去,自然一路上都跑得虎虎生风,沿路遇见的下人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阻拦,谁知转角就遇见一个不长眼的。
“谁呀?这么不长眼!”方迟生捂着被撞疼的右眼,连忙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大有誓不罢休的意思。
谁知,对面却是一个姑娘。
阮清璃被撞地连退数步,此刻正揉着左额,听到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困倦都顾不上了,“撞到人还这么蛮不讲理,我也很疼的好不好。”
这年头,女子撞人的力气也有这么大了吗?
方迟生虽然心中腹诽,但怕被盯梢的“眼睛们”发现也不敢太张扬,说话的声音自然降低了许多,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小爷不跟你计较了,走了走了。”
“诶,等等,你不能走,你......”阮清璃话说一半,才觉得自己有些晕眩,身形也有些摇摇晃晃。
“诶,你别”,方迟生还算有些良知,立刻上前把人扶住,正想说些什么。
却没想到这女子到这一刻还不忘逞强,半抬眼眸出言嘲讽道:“久闻方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倒是不负所望。”
世人皆知水里城城主方惟觉侠肝义胆,英勇无双,而其子方迟生却毫无乃父之风,纨绔之名更是四海皆知。
只可惜这一时之勇也只为她换到了片刻的清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只剩下了人事不知的昏迷。
方迟生看着怀中昏迷的人,大有放手一搏的意思。
正当他脸色变幻莫测之时,身后突然传出声音,“这大清早的,你又跑这来捣什么乱?”
被嘲讽,还要被冤枉的方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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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位方公子好像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啊。”翟紫苏将府中的事情转述完毕之后,如是点评。
宁为雨正在拨弄算盘,核实账册,分神听到这话倒是也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给出了回应:“那你要去给那位阮姑娘提点一二吗?”
“属下不敢。”翟紫苏瞬间明了这句话背后的温柔敲打,立刻噤声。
算盘的噼啪声停下,宁为雨把账册合上,双手交还给她,言简意赅地吩咐道:“这个账我核算过了,没有问题,按照计划,把该拿出去的钱拿出去。”
翟紫苏见她今日兴致不高,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办事去了。
三日后,城主府。
“老爷,这是这月城中收上来的税账,请您过目。”
管家把账目放在桌上,方惟觉随手翻开一本查看,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那个天一坊,这月税银交了多少?”
“老奴正想跟老爷说这事呢,天一坊这初来乍到倒是挺懂规矩,税银足足纳了旁人的三倍。”
“三倍?”方惟觉也被这数目惊了一下,放下手中账目看向管家,“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老奴已经查过了,近一月这城中关于天一坊的流言并非自发而起的,背后确有人主使,但这主使之人藏得太深,暂时还未查到。”方管家是个圆滑世故的人,说到这又话锋一转,“不过在老奴看来,那天一坊的掌柜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就算她于经商之道颇有天资,在城主眼皮底下也难以翻出什么滔天巨浪。”
“是吗?老夫都不知道自己眼皮底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全,你倒是看的明白”,方惟觉玩味地留下这么一句,又重新拿起账本翻看两页,随后才吩咐道:“既然这背后的人那么处心积虑,那就安排老夫见见这位‘苏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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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天一坊中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宁为雨在二楼见到人时,神情有些诧异,但却又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棋姐姐,许久不见。”
棋秋茗素来直接,并没有理睬这句寒暄,直奔主题,“二十万两黄金,换你一个不守信用?”
“我......”,宁为雨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无话可说,最后只能认错道:“我虽有苦衷,却也实在背弃了与姐姐的盟约,还望姐姐莫要气坏身体。”
“是吗?”棋秋茗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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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掌柜,这边请。”
方管家得到命令后,很快也派人去将宁为雨带来。
可直到宁为雨坐在前厅喝完半盏茶,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方惟觉。
“老夫方才被事情绊住脚,此刻才能脱身,让宁掌柜久等了。”方惟觉解释完这些便径直走向主位,坐稳后,才再次把眼光落在宁为雨身上,见桌上有一滩她因慌乱而溅出的茶水,便询问道:“宁掌柜觉得这茶怎么样?”
宁为雨愣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快要见底的茶水和桌上的狼藉,笑得有些勉强,“小女初见城主有些慌乱,一时失手,让城主见笑了。”
“哈哈哈,宁掌柜不必拘礼,闲谈而已”,方惟觉拿捏着谈话的分寸,先是示意一旁的侍女上前添茶,等人退下以后,才继续闲谈道:“掌柜祖籍是何处?”
“回城主,小女祖籍北爻。” 中规中矩的回答,只是目光有些回避。
方惟觉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若无其事地笑笑,“那掌柜孤身一人来此经商,家中双亲怕是免不了担心吧?”
把人晾了许久,见面之后的质问又是如此明显地步步紧逼,这其中的深意,早已不言而喻。
可宁为雨像是一无所觉一般,只在听到这许久不曾提及的“双亲”时,才忽然红了眼眶。
漂泊孤女初涉江湖,阅历不够,也不经事,被问到伤心事,回答自然会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倾诉之意,“城主多虑了,小女的双亲在小女幼时便已故去,只能徒留些财帛,以供小女安稳度日罢了。如今小女用这些财帛招揽人才,才能勉强支撑起这天一坊作为谋生之道,也算是告慰了双亲在天之灵。”
或许是情到深处,或许是难得卸下心防。总之话音刚落,宁为雨微红的眼眶中竟然还隐泛微光,丝毫不知何为言多必失。
“哎,独在异乡为异客。没想到宁掌柜年纪轻轻,却已是遭逢家变,你的双亲若是在天有灵,见到独女今日异乡漂泊,孤身闯荡,怕是也难安心啊。”方惟觉微叹一声,口中半真半假的安慰着,心中还想趁此机会继续问些什么,却没想到宁为雨的反应却突然变得有些强烈。
只见她原本隐忍的泪水,此刻却突然变得决绝。
先前还能克制自己不要失态,此时却已是无暇他顾,显然是悲从中来,逐渐低泣出声。
身为人父的方惟觉见她哭的如此真切,此时心中才算是有了三分感同身受的伤意,随之也伴有些微愧疚,自己用这攻心之计来对待这一位柔弱的孤女怕是真的有些卑劣。
谁料这时,沉浸悲伤的宁为雨突然抬头,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地问出一句,“姑父,你真的不认得杏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