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牙王宛如一道流星般划过夜空。当他飞临人类城池的上空时,眼前景象已与炼狱无异:火光于滚滚浓烟中吞噬着房屋,猫妖的狞笑与人类的惨叫此起彼伏,腥热的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城池正中,昔日繁华的商业街道尽成废墟。一只头顶三角、披覆重甲的庞大豹猫正踞坐于街心,以猫戏老鼠的残忍姿态反复戏弄着一名伤痕累累的人类武士。最终,在对方心胆俱裂的嚎哭声中,它轻描淡写地一爪,将始终被他护在身后的幼子拦腰划断。
“看来那卑劣的人类,倒没胆子欺骗我亲方大王。”豹猫族的新任领主亲方直起身一脚碾碎了仍在挣扎反抗的武士,随即仰头看向悬停于半空中的斗牙王,“斗牙王,你这缩头老狗,果然为了个人类情人现身了!”
他活动着寒光凛冽的利爪,庞大身躯匍匐下来,沸腾的妖气牢牢锁定了目标。
“西国二次屠戮吾族的血仇……今日便与你彻底清算!”
……
几乎实质化的狂暴妖气将城池中心彻底搅碎。
斗牙王挽着从云牙不住喘息,破碎的铠甲下,原本已开始愈合的伤口尽数迸裂,鲜血几乎将他彻底染红。不远处的亲方大王那庞大的身躯上亦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刀痕。他捂着腰间那道几乎将自己横切成两半的伤口,澄黄的猫瞳死死盯了斗牙王许久,最终还是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暂时遁入了夜空。
强敌暂退,斗牙王强提最后的妖气直扑天守阁。
精美的二层阁楼如今一片死寂,人类尸体以各种凄惨的姿态四处倒伏,墙壁与拉门上满是飞溅凝固的血痕。城主房内一片狼藉,面色青白的十六夜仰倒在血泊之中,那对曾含情凝视他的美丽眼眸已彻底黯淡,唯有那双冰冷的手仍保持着护卫腹部的姿势。
“十六夜……”
斗牙王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悲鸣。他踉跄上前,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天生牙。刀身挥斩而过的瞬间,空气微微扭曲。下一刻,十六夜喉中发出一声长长低吟,胸膛微微起伏,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斗…牙王……大人……”被斗牙王扶起的她眼神恍惚,声音细若游丝,“您终于……”
“噗嗤——!”
倾倒的屏风后,一道凝聚了所有怨恨与绝望的寒光骤然暴起!利刃穿透躯体的闷响格外清晰。斗牙王的身后,偷袭成功的刹那猛丸面容扭曲如恶鬼: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潜伏至今,只为了这一刀!
斗牙王身躯一震,温热的妖血一滴滴砸在十六夜煞白的脸上。她的瞳孔剧烈颤抖,身下传来剧痛,温热的羊水混着鲜血迅速洇透了袿衣的下摆。斗牙王咬破下唇,沉默咽下涌至喉头的腥甜,反手挥出一爪,精准切开了刹那猛丸的脖颈。
叛将脸上的疯狂彻底凝固了。头颅落地许久,那具躯干才不甘地倒下。
新伤旧创一并爆发,斗牙王胸口的鲜血再止不住。他猛地拔出贯穿胸膛的染血长刀,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萎靡。
不再有丝毫犹豫,斗牙王用最后的力量抱起虚弱不堪、即将临盆的十六夜,化作一道时隐时现的黯淡流光,拼着仅存的意志冲向了森林深处那唯一的避难所。
……
梅姬率领侍从静立于御所庭院中,平静地凝视着那道流光坠落。斗牙王将怀里冷汗淋漓的十六夜托付给梅姬身后沉默上前的红邪鬼与小婵,完成这个动作后,他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才艰难地转向了梅姬。
他伸出了手。
那双手曾温柔拂过梅姬的发丝,也曾随意摆动拒绝了她的心意。那双手曾经意气风发地握持着长刀,此刻却沾满鲜血,颤抖不止。
那双手坚定且用力地握住了梅姬冰凉的手。
没有一句言语。
但大妖怪掌心滚烫的温度以及几乎要捏碎她骨节的力道,已凝聚了斗牙王此生最后也是最完整的信任、托付……与无声地诀别。
梅姬垂着眼眸,安静承受着这份重逾千钧地触碰。既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
下一刻,斗牙王松开了手。他毅然转身,化作一道决绝的流星湮没于夜空中,再也没有回头。
寂静的庭院内只余梅姬独立,以及她掌中那片属于西国霸主斗牙王的、正逐渐冷透的血痕。
……
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由谁证实,斗牙王陨落的消息如同呼啸的寒风,短短数日便席卷了整个西国。
森林深处的御所却平静异常。梅姬指挥着红邪鬼与小婵反复准备着干净的热水与洁净的被褥,破水后的十六夜又挣扎了两天一夜,当清亮的啼哭声划破黎明,梅姬亲手接过了那个包裹在柔软被褥里的新生儿——他有着人类婴儿的稚嫩面容,头顶白色的胎发间却无意识轻晃着一对毛茸茸的、独属于犬妖的白色耳朵。
高烧中的十六夜蜷缩在被褥里反复呓语着斗牙王的名字,脸上泪痕未干。梅姬沉默抚过怀中婴儿柔嫩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闭了闭眼:
“……”
“……备车。”她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吩咐小婵的声音平静至极,“我要面见仙姬殿下。”
……
即使只是一处地上行宫,其肃穆也与森林御所中的静谧截然不同。空气里笼罩着无形的威压,所有侍女都垂首敛目,行走间不闻一丝杂音。
正殿之上,一身素白常服的凌月仙姬端坐于王座之上,怀中抱着银发金瞳的杀生丸。小小的幼童安静把玩着母亲垂落的发丝,低垂着那双酷似其父的眼眸。
一袭白衣的梅姬素面朝天,抱着襁褓一步步走入大殿。她行至王座阶下,缓缓跪伏于地,随后将怀中襁褓轻轻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裹于其中的婴儿因不适而轻轻扭动,发出细弱地哼声。
下一刻,梅姬将双手高举过顶。她的左手托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右手则捧着一条洁白的帛带。人类女性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响起,有如金石相击:
“殿下。斗牙王大人力战豹猫族领主亲方大王,已与敌酋同归于尽、壮烈殉国。他的血脉在此。”
她微微抬头,坦然迎上凌月仙姬深邃的金瞳:
“昔日建言,是臣为您思量、助您稳固权位的一种可能。如今,臣将所有选择尽数奉于殿前。”
“此刀可绝后患,成殿下杀伐之名。”
“此带可束婴儿,显殿下容人之量。”
“留或杀,生或死。惟殿下之意。”
她再次深深俯首,姿态是彻底地臣服:
“梅姬此行只为完诺:我将这最终的秘密与权柄,完整地交还与您。”
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凌月仙姬的目光先是落在梅姬身上,继而缓缓下移,落在了长阶下那个孤零零的襁褓上。婴儿似是感受到这决定命运的凝视,那对白色的幼犬耳朵在襁褓边缘轻轻颤了颤。
凌月仙姬凝视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伏地不起的梅姬身上。缓缓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
“梅姬……你总是能给我最出乎意料、却又最合乎心意的答案。”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凌空摄来了梅姬手中那条洁白的帛带。
“抱他起来吧。西国的宫殿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婴儿。”
梅姬的肩膀缓缓松弛下去。她收好刀,依言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婴儿重新抱入怀中。
“至于那位人类公主,”凌月继续道,语气淡漠至极,“既然尘缘已了,就送她去最近的行宫出家吧。西国会支付她一生的用度。”
“是。”梅姬深深俯首。
“从今日起,”凌月仙姬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角落,声音清晰传入每一个存在的耳中,“此子名为犬夜叉,养于宫中,序齿为次。他的母亲,是我——凌月仙姬。”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正好奇望向婴儿方向的杀生丸,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记住了杀生丸,这是你的半妖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