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十分柔和,来人脸侧被镀层边,话语温和到温柔的地步。
只是他眉飞入鬓,眼尾上挑,虎狼一样,因着年少,凶气不显,桀骜之色却掩盖不住。
来人若有所思:“从没见你睡这么久。”说着,手去探隋和光的额头。
——这人竟是隋翊。
隋和光多少年没跟隋翊这样近过,也没好声好气说过话,两人离太近,隋翊温柔得要命、也假得要命的笑太清晰,隋和光陡然生出不适。
“隋……”
快出口的名字卡住,隋和光定神,彻底醒了。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是玉霜。
阎罗殿不是梦,原来阴差最后念的果真是“换魂”,而非“还魂”。
隋和光未料到,他会成了玉霜。更没想到,甫一睁眼,就见到隋翊。
隋翊见床上人目光下垂,也不意外,他最爱佯装同玉霜亲热,对方冷淡与否,他是不在乎的,收回手,支着下巴,枕在隋和光旁边,目光扫过。
他脸上有笑,但眼睛是冷的,那是审视。
——先混过去再说。
隋和光压下烦躁,回忆玉霜惯常的表现,将眼睫垂下,一言不出。
这两人进展到哪步了?
上次见,玉霜还在推拒,不知道离隋和光出事多久,他们是否更进一步。隋翊向来浪荡,一分真心要装出十分,而玉霜的态度……隋和光不敢断定。
和这位玉先生两次接触,实话讲,隋和光观感一般,对人也没多大兴趣,只知道他同隋翊有些纠缠。
但纠缠的种类也多,牵手、拥抱、唇齿相依是纠缠,上|床不也是吗?
麻烦。
隋和光沉默得有些久,隋翊问:“玉霜,我又是哪得罪了你。”听来委屈,但隋和光还算了解他——声放低眉压眼,是有些不耐烦了。
隋和光冷漠道:“我不舒服,你走吧。”
本意是想试隋翊对玉霜的底线,没想到,隋翊居然笑了。
笑声不断,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隋和光一时悚然——如今身份变了,隋翊可以放肆,因为少爷不会死,但老爷会放过一个卑贱的情人吗?
偏偏隋和光不能动手。
阴差说过,泄露身份,他必死无疑。
“别怕,没人会听见。”隋翊停下笑,表情骤然间淡下去:“你房里人都去给大哥祈福了。”
隋翊说着宽慰话,蛮横地将手臂一抻,隋和光当即后避,直到退无可退——他被圈在了床头。
一张侵略性极强的脸,越来越近。
“……”隋和光逼自己忍。
然后嘴唇就挨了咬。
是咬,不是吻,亲人不是这种吃人的亲法。隋和光后背贴紧床头,凉意漫上来,嘴唇却是烫的,叫人被迫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
隋和光觉得恶心。
他不明白阴差的意图,让他同玉霜换魂,玉霜又去了哪里?死了?捡回一条命,却被亲兄弟拦在床上,隋和光只能说服自己,成大事者,忍。
他要隋靖正赔他一条命。
隋和光就这样转移注意力,直到,某样柔软湿润的物什挤进——隋翊伸出舌尖,在他唇珠上抵了抵。
隋和光才刚回神,本能就将腿往前扫,但玉霜到底不比他原本的身体,爆发力不够。
膝盖蹭过某物,他不由得皱眉。
想到可能跟隋翊赤诚相见,隋和光默念的“忍”字没了心,只剩杀念。
既然房中人都不在,趁隋翊不备杀了他,再藏尸,也不是没可能,他知道府中所有好去处。
忽然,隋翊毫无预兆退出来,没有留恋,翻身下床,再往椅背一倒,长叹一声——“唉,第一次和你亲嘴,没我想的有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同危机擦肩而过。
隋和光也稍稍松了口气,一是不用考虑销毁尸体了,二是,隋翊跟玉霜的关系比他想的浅。
但也意味着,隋翊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对他来说,这段悖逆的关系就像蜂尾那一点蜜,刺与甜,足够让年轻的浪荡子沉迷。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吸声缠在一起。
隋翊先平复了呼吸,脸上有笑,很淡:“我说给你时间考虑,你好像没当真。”
隋和光面无波澜,虽然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我再给你说一遍,”隋翊慢悠悠道,“以后在府里,不仅陪我爹,也疼疼儿子我,好不好?”
隋和光:“你叫我一声爹,说不定我就疼你呢。”
没有隋翊预料的惊惧、怒火、逃避。他说话很稳,仿佛听不见那要命的请求,只是处理一个问题、一个疯子。
隋翊轻敲梨花木桌的手指一顿。
他说:“你跟我大哥走的近,连他的表情也要学么。”
隋和光问:“为什么突然提你大哥?”
隋翊微笑:“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亲嘴呢?”
他的目光在隋和光身上逡巡,绸缎暗纹映着日光,像浮着一层薄霜。
隋和光问:“你看见过?”
隋翊嗤笑道:“你自己说的啊,忘了?”
隋和光“我什么时候说过”将要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不对。
隋翊的语气太平了。
这不是质问和发泄该有的表现。他是三分情绪也要装出十分的人。
隋和光是府上大哥,清楚隋翊不像表现出的无能,往最坏处想,隋翊果真如他想的敏锐,那这话就是试探。
不过一面,他已经在疑心他身份。
隋和光沉默良久,忽然换了神色,讥讽、自嘲、悲凉……凭推测的玉霜性情,做出最粗糙最快速的反应:“他能让我活命,你呢?”
隋翊哑然,神情几度变化,最后定格在浮于表面的心疼上。
“他二十六还没娶老婆,能是什么好人?”隋翊眨眨眼,“与其跟假和尚守寡,跟了我,绝对不叫你难过——不瞒你,我这两年也有点积蓄,想要什么,你说。”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三声敲门声,两短一长。隋翊听到声音,没再纠缠,又朝隋和光眨了下眼:“下次给你带好玩的,等我。”
他走后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丫头的交谈。隋和光猜敲门声是某种提醒,隋翊分得清乐子和正事。
今天的事也决不能跟隋靖正说。
出了家丑,老头子第一时间不会解决丑事,只会解决闹出丑事的人,他对玉霜不过一时新鲜,放了个漂亮物件摆在家里,连人都不算。
隋翊走,隋和光才有时间审视现在的躯壳。
修长有力,柔韧而不孱弱,容貌清丽,柔和而不疏离。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容貌,浑身上下写了两个字——**。
祸世的从来不是美人,是昏君。
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隋和光看了看现在的手,一片薄茧,想必练功练得辛苦。手掌灵活,却容易泄力。
隋和光查过玉霜。南方逃难来的戏班子,养出来一个角儿,还没成名,就被砸了脚,再上不得台。
然后隋靖正出场,买断他身契。
玉霜进府前后,隋和光插在账房的钉子说,多了几笔中药的账,全是猛药——想废掉玉霜是谁,不用多想。
这时天边惊雷作响,五月天气变幻莫测,隋和光同样面色莫测。
安静下来后,情绪才漫漶上来。
板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晓得疼的。
只是他不懂,天底下冷眼旁观的混蛋不只他一个,凭什么只他着了道换了魂?
可换魂是怪力乱神,能不能换回来,只能听天命。
老天爷啊。
能别下雨了吗,飘到老子脸上了。
隋和光没去关窗,看着镜子,静坐许久,最后情绪落定,定在庆幸上。
他庆幸自己留过后手——每次出远门,都会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提前安排好、敲打好自己的人,公司跟港口两处,短时间不至于生乱。
他跟隋靖正,表面父子,暗里相斗。
隋和光成年时追随母舅,去了军队,隋靖正同时搭上驻军;战况越乱,隋和光离开军队,回宁城后,也着手培育势力,为让隋靖正放松警惕,所有生意都扒着隋家,不温不火。
宁城是经济大城、北地重港,商会威望很大,隋靖正是副主席,还握着港口,各方势力也都给他一个面子,隋和光很难把手伸更深。
他领着总督的虚职,转而自己开了公司,表面只经营隋家分出来的茶业务,实际跟政府、□□和黑市都有往来。
他一直在等时机,压垮隋靖正,但还没想到杀人。
隋靖正心比他狠,动手也更快。
又是一声惊雷。砰——隋和光关窗。
该杀的人他不会放过,哪怕弑父杀弟。
进过地狱,还怕天谴吗。
这具身体得静养,隋和光睡了一觉,等昏昏沉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丫头端来净面热汤,“先生,您起了吗?”
从她的角度看,男人笼上雾蒙天光,脊背挺直,鹤骨嶙峋,似仙似鬼。
丫头端盆的手一紧。男人漂亮到这种地步,是祸害。
隋和光全身像浮在云端,头尤其轻,他咬住舌尖,在手背划几道痕,总算坐起身。缓了十多秒才重回人间。
视线聚拢,一看,才卯时三刻。
隋和光声音发哑:“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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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