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有仙山 第6章 第六章

与此同时，十万大山北部，一座无人问津的贫瘠山脉。从山顶泉眼处流下了几条蜿蜒的细流，最终停在山脚，汇成几十个小小的水洼。

这里没什么灵气，长不出仙草灵药，也没有道行高深的妖怪在此占山为王，但给附近的花豹、麂子、燕雀等提供了水源。

沿着溪流两岸，长满了灯萤草，落日时分，点点荧光顺着微风在山间摇晃，间或有鸟兽安静吃水，极是一片舒展美丽的自然景象。

此刻，满月之下，一只乌龟缓缓地从水洼中浮起，一步步攀上岸，好像是累了，随后安静趴在萤草丛中休憩，不再动弹。

树受到感召，降临到这只奄奄一息的老乌龟身边。

见是妖兽，树心中略微感慨。

确实许久不曾来西陆，时隔数千年，沧海桑田。神识一扫，发觉锁灵阵正常运转，十万大山生机灵息未减，想来也没再发生天道排斥的事情。

暂不清楚祂此次有何指教，树也不急，负手站在老龟休息的草丛旁，敛息闭目，稍作等候。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群叽叽喳喳麻雀，饮饱了水，就在这附近飞动嬉戏。其中几只耍累了，就降下来，停在树的肩上啄吻彼此的羽毛。

//

那边厢，正回忆往事的涂山面色倏然一变，怒目切齿，柳眉倒竖。

“宵小虫豸，胆大包天。”

眨眼间窗前就不再见她的身影。

//

“十万大山腹地，真真是别有洞天。两位道友可记得刚刚跨过的凤岭？月前贫道座下几个小辈侥幸光顾过此处，这段时日正应了‘惊弓之鸟’，咱们选择今夜行动，也不知合适不合适呀。”

说话者为嗔痴道人，是近年来以精神幻境手段声名鹊起的魔道散修。

“大妖傲慢，应无人料到今日之计。既已跨过监守最严密的凤岭，往后应防备松懈。此次冒险前来，只为探知其‘祖地’玄奥之处。一会儿若爆发冲突，本王当竭力而为，晚辈不才，还望二位前辈多加掩护。”

回话者为当今最盛王朝的三皇女，以敛息术著称。

最后一位不发一言，踩着脚下飞剑默默前行。

突然她挥手停下前行之势，另二人亦有所察觉，瞬息之间各闪开百里。

只见三人原先所在之处，凭空燃起大片幽蓝火焰，直接提高了整个夜晚的亮度，即使隔了有些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高温。

“她留下掠阵，”

飞剑修士迅速指了指嗔痴道人，传音道，

“我二人尽力拖延，三殿下继续前进，多加小心。”

三皇女点点头，身形匿去。

“哎呀，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老狐狸在？”

望着突然冒出的未知大妖，嗔痴道人低声一叹，后笑意吟吟大声道，

“阁下真是低调，若知有您坐镇后方，我们自会备上厚礼，择一良辰吉日登门拜访。”

嗔痴道人还在那边嘻嘻哈哈讲垃圾话，飞剑修士已摆好架势准备迎敌。

“晚辈昆仑剑派殷怀谷，恳请赐教。”

不远处九条狐尾舒展，遮天蔽月，灵威深不可测，给她带来的压力甚至高于面对掌门。

殷怀谷心情沉重，己方匆忙做出的深入行动，或许是太草率了些。深入腹地以后，对人修的莫名压制也更强烈，又遇强敌，今夜怕不能善了。

妖族底蕴，比想象的更加深厚，往后对十万大山的决策应该更保守谨慎才对。

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涂山作出判断，呵呵冷笑，这么点人就敢往祖地闯，刚骂完金乌腾蛇没脑子，哪想这些人类还真是把妖看扁了。

小的那个倒是遛挺快，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不过要这么个玩意儿都防不住回去就把腾蛇煮了。

涂山阴沉着脸，心中合计，也没理眼前喋喋不休的魔修剑修，抬手掐诀，两边正式交手。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老妖怪，人族的后起之秀当然无法与涂山相提并论。

半刻钟后，殷怀谷半身燃火，从空中跌落。

涂山正欲了结此贼，眼前景色突然一晃，这一杀招却是落空。她转头望向地上一具干枯残骸，此时正快速化为阴影消散。

又转眼一看，那剑修的身影也已不见。

“苍蝇一样。”

涂山烦躁道，正想展开神识找出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一股难以忽视的波动便从遥远的北方传来。

此刻，任何生灵都不能忽略顶上的辉光，月华成露，多么震撼的美景。

涂山多年来难得寸进的修为，这时都有了突破的迹象。可她已经不想去注意，她的心神已经全部投去了北边。

下一刻，刚爆发剧烈战斗的地方归于平静，似没有任何人和妖怪来过。

//

三皇女一路向西，越往深处，她发现自己的灵力调动就越发滞涩。

直到肉眼都能远远望见一处盆地，她已经无法再临空飞行。于是她跳到一棵树上，收敛身上所有的气息，全力放开自己的神识，探往眼前的盆地。

延伸，越过四周的山峦，越过那宽阔的湖泊，已经能看见一座湖中岛……

这是，祭坛？这中间是……

什么？

“何方宵小！”

湖面骤起巨浪，一条巨蟒飞出，盘踞在湖中岛上空，她深吸一口气，定睛一望，直接锁定了千里之外的三皇女。

“人类！岂敢再来！！”

强烈的精神攻击直接顺着探出的神识冲入识海，血液瞬间从三皇女的七窍中汩汩流出。

她立刻切断了那部分外溢神识与自身的连接，转身向东奔去。

大意了，没想到那妖怪的嗅觉如此敏锐，竟能直接不靠灵息找到自己。

不行，只靠肉身奔走的速度，在能大肆调动灵力之前，就会被身后的巨蟒追上。

三皇女只好不顾伤势，全力调动体内的精血，运转秘术加强身体强度，全速逃跑。

眼瞅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三皇女已摸出随身的法器符箓，头顶月光大放，猝不及防下直压得她原地跪倒。

这是什么术法！

奇怪的是，身后的巨蟒也似停止了追击，三皇女不敢停留，勉力撑起身子继续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即使是自小用良药宝材蕴养身体的她，体内血气都快耗尽了。

三皇女此刻依然感受不到体内的灵力，幸好如此压制下，也未遇见大妖阻拦，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她实在是动弹不得了，扑倒在地不住喘息。

//

“哎呀殿下，可算找着您了。”

听见熟悉的阴阳气声音，三皇女放心地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三皇女发现自己被人扛在了肩上。

嗔痴道人肩上扛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已经走到了十万大山外围。

“我的小祖宗，可算醒了，您能自己走吗？也没有赶您的意思，只是我自小柔弱，腰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一下就带着您二位走了几千里，实在是吃不消了。您再不醒，恐怕就要被小人不慎摔下去了呀。”

三皇女心中也有些羞赧，立刻说已恢复了一些，就下来自己走了。

她见嗔痴道人怀中还抱着昆仑剑派的长老，贴心问道是否需要帮把手，那边回复说：

“这种脏活累活还是留给咱家自己来吧。殿下家中富有，不知散修难为。眼下我救了她，日后还能从她那儿讨点报酬来养家中几个倒霉孩子，您理解一下。”

三皇女自是不信她鬼话，不过殷长老身受重伤，嗔痴道人手上传来灵力波动，正是在为殷长老治疗，也就不再问。

即使到了外围，压制依然如此严重，三皇女自知修为比不上两位前辈，也加紧调息以免待会出现意外。

嗔痴道人也没有问自己有何发现，不过眼下回归大营才是要紧事，探查到的东西留到安全后再说也不迟。凭着这一次的收获，应当能压北荒的皇姐一头，也不算白白冒险。

“唉，今晚上月亮可真够亮的，把人眼睛都要闪花了。”

嗔痴道人照例多话，三人悠悠往山外赶去。

//

十万大山，北部的小水洼，树已在此静立两个时辰。头顶月亮渐渐走上中天，萤草丛中的老乌龟也终于有所动作。

她太过衰老，身体也过于脆弱，恐怕受到任何外部法力便会崩坏。

此时此刻，树依然不知此行目的为何。

乌龟妖力低微，凭着岁月才熬出了一点灵智，却达不到与人言语的程度。

树躬身蹲下，惊走了停在她脑袋和肩上的鸟雀，摸了摸龟壳，乌龟依然缓慢地动作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位置。

过了一会儿，树坐在了乌龟选的位置旁边。

树静静地看着乌龟抻头望天。

在清泠泠的月光下，她心中洋溢着心满意足的情绪死去了。

这片深山中的小水洼，方圆千里只有这么一个有些灵智的妖兽，树想了想，觉得乌龟估计是不想孤独地赏月、孤独地死去。

她有感死期将至，许下了希望有妖怪能与自己共赏月景的愿望。

上古神魔生而知之，她们的遗脉人族也十分聪慧，但开灵不易，世间其她万万种族深受蒙昧之苦。

树起身，飞往山顶的泉眼，挥手之间，灯萤草丛疯长，占满了整个山头，长势不停，其中亮光大放，直到彻底发生返祖，“月荧草”重现五洲。借这满山的月荧草，树将此处地脉气机与悬天圆月勾连，灵机骤然攀升，四面八方鸟兽皆惊起，不由自主地抬首望月。

只见那轮圆玉盘光华之盛，竟要凝成液体，滴落在地。

终于，第一滴“帝流浆”从月亮上落下，又在空中分解飘散，近乎一场细雨，而被月华点中的虎狼鱼鹿，花草树木，一时间陷入了顿悟态，只待醒转，便能开灵启智。

第十五滴月华凝聚滴落后，圆月恢复了正常，世间首次帝流浆之夜，在十万大山所有生灵的见证下，宣告结束。

树站在山顶，欣赏着这一切。

帝流浆之下，妖兽精怪皆能安心赏月，或是在一场酣眠中觉醒慧根。其余的一切力量都将被压制，只为千里共婵娟。

涂山在第八朵月华绽放时就赶到了这片无名山脉，和几千年前一样，再见到了那个身影，甚至此时更加清晰，不似幻觉，但和几千年前一样，她只敢在远处凝望。涂山紧紧握住那枚属于自己的叶子，她知晓她依然不是为自己而来。

为何如此熟悉？明明从未相识。

为何如此激动？明明她从未关注此身。

为何如此伤感？明明只是一厢情愿。

她就这样站在水洼之间，看着山顶上的那个身影。

整个十万大山，只有她的心旌不是为那璀璨的月华而摇曳。

待这次的奇景结束，又是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分别。

涂山怕自己等不到下一个三千年了。

树的眼神从月亮上收回，伸手抚摸了一下漫山的月荧草，看向了跑过来的一只小狐狸，嘴里还叼着本体的一枚树叶。

“是你啊。”

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把叶子放在树脚边，用鼻子将其往前顶了顶，好像没听到树打的招呼。

树蹲了下来，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作何如此？”

随后捡起了那用她的头发串起的叶片，重新将其戴上小狐狸的颈间。

她还记得这只狐狸，那时还没有十万大山，只有原始的西陆，一片神魔也鲜少踏足的土地。

树当时行走其间，在众多亲近她的生灵中，小狐狸是第一只走近前来的，那时是叼着一颗果实，放在树的脚边，在她捡起后，就扑到了她怀里。

树抱起了她，抚摸她的耳朵和脸颊，最后给了小狐狸一片本体的叶子。

回到此时，树一样伸手摸了摸狐狸的耳朵，说：

“为何当时亲近我，如今却这么拘谨？”

“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涂山自听清树说的话就一直恭敬地低着头，没有回应。

树观她神念，站起身预备回返。

跳转空间前，她又低头望了一眼，见狐狸还是保持一个姿势，便走了。

察觉那浩瀚又亲切的气息远去后，山间才有声音回荡。

“涂山。我叫做涂山。”

//

“每十年，会逢满月当夜，以十万大山北部为起点，即会降下启发草木繁花、飞禽走兽灵智的帝流浆。

本土生灵得此荫蔽，在当代妖族领袖涂山的带领下，十万大山迅速崛起，与中陆人族分庭抗礼。

传闻北部山脉曾有神龟飞升向月，得月君赏识，降下恩典。妖兽精灵感念先辈恩德，特设‘玄武祭典’，于满月之夜十五日后举行，后渐渐演变为十万大山最为盛大的传统节日……”

那时，为何不亲自告诉我呢？

树略停毫素，暗自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想过要不要让狐狐得偿所愿，结果就是A上去了！然后只A一半。唉，这种还是蛮遗憾的吧，不过整个短篇其实都是为了这种淡淡的“遗憾”而写的，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