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楠留了下来。
十年过去,她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一件事。
这件算不得好的事,她却不敢轻易插手,若说蝴蝶效应太过夸张,可没人能在未知的情况下,押下赌注。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便算是白回来一趟,就算是一场梦,也该是圆满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白楠出了门。
既然许昕还不认识自己,那她就沿着十七岁时的轨迹,再过一遍。
虽然记忆零零碎碎,可关于许昕的碎片总是完整的,她按记忆碎片里的内容,领着白狄站在白陆房门前。
借由白狄的嘴,她想起与他初遇的一些细节。
昏暗的房间,他们因一个误会结识。
她是悄悄潜入他人房间偷拿掌机的小偷,他是临时入住发现小偷后准备‘人赃俱获’的热心群众。
这个误会随着白陆的到来,变成了三方尴尬的境地。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已记不清了,但只是这个场景,她有自信完美表演。
毕竟每个失去他的夜里,都靠着这份回忆过活。她像头没有新鲜草料的牛,只有靠着一遍遍反刍胃里的草,才能生存。
可她忘了,当初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恰是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组成的。
她的自大,再次带来了反作用。
“对不起...”
她刚要拿到掌机时,忽然被许昕一把推开,他眉骨里的不耐轻而易举就刺痛了她。
“我不接受。”
他坐在书柜旁的椅子上,长腿微开,下颌微扬,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蔑视。
这时门外的白狄听到动静,朗声问了一句。
“姐?”
许昕不再看她的脸,只是晃着手中的掌机,闻言挑起唇角,带着嘲弄的语气说:“你弟?”
白楠呆愣的点点头,她还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呵,还是团伙作案。”
他带着讽刺扭了下脸,“让他进来。”
她只好顺着他的指令,过去把门打开。
白狄刚一进屋,便看到了椅子上的人:“你是谁?这不是白陆的房间吗?”
许昕冷笑一声,似乎听到了让人好笑的事。
“我好像没有跟小偷解释的必要。”
他冷漠到连眼神都不给白狄,只盯着掌机的屏幕一个劲的看。
“你!”
白狄显然被他的态度刺激到了。
“这踏马是我堂弟白陆的房间,你算什么东西在这装B?!”
他一激动便会语无伦次起来,后面的话就越来越没逻辑:“再说了,你手里拿着的掌机也是我堂弟的!说我们是小偷,你有什么证据?!”
“我看你才是小偷!”
虽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是眼下最需解决的事!
“白狄!”
她知道白狄的情绪一点就炸,上头时更是会做出十分极端的行为,所以她立刻挡在他身前。
唯恐他一个骂上头就开始动手。
她是见过许昕打架的,十个白狄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就算打起来,他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是吗?”
偏偏许昕的脾气也没那么好,他更多时候只是懒得理人。
许昕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左右滑动了几下后,将屏幕转向两人。
一开始屏幕全黑,白楠什么都看不清,直到手机里传来抽屉被拉开的声响,她才意识到里面是什么画面。
果然,待屏幕大亮后,视频便终止了。
这竟是白楠‘偷’掌机的录像证据!
白楠有点发蒙,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段,可按视频起点来看,他从她刚开始进房间便开始录像,说明十七岁时的他一定也录了。
可当时的他并没拿出这段视频...
在白楠发呆时,白狄挥着拳头便冲了上去。
“我日你妈!”
白楠阻拦不及,白狄的拳头已冲到许昕脸前。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声疑问:“楠姐?”
是白陆,他站在门口看向白楠,转而又听到白狄的骂声,将视线转向那两人。
“住手!”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白楠也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拽住白狄的胳膊便往后拉。
可惜,离白狄最近的人是许昕,谁都没有他快。
白楠只觉得手上一重,下一刻白狄便向她身上砸来,一个躲闪不及,连带后来的白陆也被撞击。
他们仨就像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了下去。
被压在最下面的白陆,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
“啊痛痛痛——”
五分钟后,三人统统被扫地出门。
白楠揉了揉被甩上的门震痛的鼻子,半靠着走廊的墙坐了下去。
她需要重新梳理一遍记忆了。
“白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一旁的白陆也随之坐下,单手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愤愤不平的说:“你好歹是全校第三的学霸,看不懂一点人情世故吗?!”
白狄被一拳打懵的脑子此时才算回过神来:“他上来就说我是小偷,哪顾得了那么多嘛...”
“那你也不先掂量掂量一下自己,连楠姐都打不过,还想一拳打趴下一个一米九的男人?!”
难得白陆如此刻薄。
“他上午刚来,我爷就安排他住我房间,这点关系想不通吗?我都得供着他,你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真踏马服了...”
“他要是跟我爷告状,我们仨一个都跑不了!”
听到这,白楠一阵无言。
其实就连十年后的她,也不知道许家在北市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就连他的家庭,她也只知道他母亲在他八岁时便去世了。
毕竟年少时,就算感情再好,也很少谈论家庭。
况且许昕不是个喜欢聊自己的人。
白狄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死鸭子嘴硬了,只低着头沉默。
“怎么?你还不进去跟他道歉,先动手的可是你,就算警察来,认错的也是你!”
白陆一向看不惯白狄有事没事就当鹌鹑,小时候出了事往莹婶他们身后一躲,上学后出了事又往白楠身后一躲。
总之,是个永远学不会自己解决问题的巨婴。
他又转过脸,看向白楠,意外于楠姐居然没有出言讽刺几句。
白楠就是个典型的天蝎座,嘴上说着最狠的话,日记本上记着最毒的仇,狠起心来连自己都会伤害。
这样的人,容易让人看不清,自然也就没人愿意耗费功夫接近。
可他作为发小,看得最清。
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长成一个正常人,就已花光白楠所有的精力。
“他不会告状的。”
沉默许久后,白楠终于开了口。
白陆一脸不解:“这么笃定?万一他小肚鸡——”
“不会的,相信我。”
“好吧。”
两人对话告一段落,白狄立刻松了口气。
白陆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气得牙痒痒:“一想到开学要跟你一个班,我就觉得晦气!到时你可别说认识我!”
白狄闻言立刻不遑多让:“嘁,你当我愿意跟你一个班?我是靠真才实学考上的一班!你个掏钱上的low货!”
“卧槽!你踏马是皮痒了是吧——”
得了,没完了。
白楠赶紧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直到傍晚,白楠才算是捋清楚了前因后果。
当年她没有抱过许昕,他自然也就不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
如今在许昕的视角里,她就是个犯癔症的花痴,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
所以他才对她那么凶。
她带着满腔爱意拥抱的爱人,如今只是个不认识她的陌生人。
可记忆的缺失,以及两人误会的加深,让她彻底无法用复刻当年的行动,来与他相识相知相爱了。
有且仅有一次机会,就在当晚的祭奠仪式上。
她必须重新制定计划了。
晚上19点,众人齐聚前院。
院中大大小小有二十桌,她坐在东北角,所有桌席都呈棋盘状供奉着中间的灵堂,堂下露出黑棺一角,显得分外庄严、肃穆。
不过待大厨上菜后,气氛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正式开席前白宗含泪追忆了一番死者,一些上年纪的老人皆听得眼眶泛红。
死者叫李老抠,是白宗的老丈人。
也是白楠最不愿提及的人,就连许昕,她都没说过。那是个梦魇,只配掩埋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所幸,
时间是平等的,既会带走一些美好,也会带走一些伤痛。
祭奠仪式对于年轻人只是个无聊的流程,死亡离他们还没遥远,更何况死者跟他们的关系近乎没有。
所以年轻人在按流程磕完头后,纷纷离开了。
只有白楠被父母留下,她被要求当晚守灵。
白陆本想陪她,被她劝了回去。
她记得当年自己做的事,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排在前面,那就是扭转许昕对她的认知。
借由守灵人聊天间隙,她偷偷溜了出去。
虽然不记得当年的他是否做了这件事,但按后来的表述,当时的许昕处于烦躁期,需要借助这件事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她从后院小门离开,沿着去往半山腰的乡间小路前行。
她没有手机,腕上的手表只有十分微弱的光,堪堪照亮脚下的路。
终于,在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她看见了一个黑影。
是许昕。
他倚在一台摩托车旁,仰着头,安静抽着烟。
听后来的许昕说,这段时间是他第一次接触烟,她还记得自己问他:“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他当时轻笑了一下,摇摇头:“算是...自由的味道吧。”
“你别抽了,超级难闻,你的牙也会变黄的。”当时的自己,根本没读懂他脸上的惆怅,只是非常认真的在劝说。
可如今的自己,其实也是不懂的。
他有太多的秘密,都藏在每个难言的沉默里,藏在每个复杂的表情里,以及每个睡不着的深夜里。
而她能做的,只有静静地陪着他,尝试融入一样的环境、氛围,来解读他的真实内心。
可她小看了许昕的敏锐。
“为什么跟踪我?”
他没有回头,只咬着嘴里的烟蒂,漫不经心的说着话,如果是不了解的人,大概以为他并没生气。
可白楠知道,他语气越平淡,情绪越烦躁。
这是他一贯的情绪抒发方式,如果换做别人,早得乳腺癌了。
她只得出来,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只是出来吹吹风。”
“是吗?”
黑夜里,他似乎嗤笑了一声,随后便跨上摩托车,冲她摆了下头。
“想吹点狂风吗?”
白楠自然无法拒绝,她快速跑到车旁。
“坐稳了。”
许昕刚撂下这句话,车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下起飞了。
在颠到七荤八素后,白楠才知他那么温和的邀请,只是为了惩戒自己。
他不信她,认为自己一定别有目的。
所以才甩了个钩,而她轻易就上了当。
“呕——咳、呕——”
在她撑着膝盖,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时,许昕留下一声嗤笑,咻的一下离开了。
白楠吐完,走了至少一小时,才看见后院的门。
拖着虚弱的身体,她继续跪在蒲团上守灵。
幸好她爸早就蜷着睡着了,不然少不得要挨一顿打骂。
等全部人睡着后,她将自己该做的事完成了。毕竟,这是十七岁白楠的执念,就连自己,都没资格替她原谅。
黑夜如泼墨,一点繁星也无。
恰如她想扭转的现实,看不见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