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宁又从兰寂手中溜走,径直来到崇文阁。
楚国宁前世就很喜欢去图书馆一类的地方待着,崇文阁更是让她见识到时间竟有如此华丽宏大的书阁。
崇文阁黛瓦飞檐衔云,青石门额刻“崇文”,檐角铜铃摇晃。
此时是夏日天阴潮湿粘腻,因着自儿时起就帮着家里大人干农活,楚国宁极会测算天气,今早出门时便带了伞。
崇文阁内的弟子知道她是前几日得花渡上神照抚进来的外门弟子便没多说什么放行了,走进阁内楚国宁找了几本关于修习吐纳之术的典籍以及方寸山地图坐下研究起来。
“是你。”
楚国宁抬头,是今早大殿那位帮助了自己的同门女弟子。
她友好而温和地问好:“是你啊,今早真是谢谢你了。”
那同门没再言语,转身去藏书区找了几本书又坐在她身侧。
楚国宁捻着书页想再说些什么,便又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那女子身型约莫比兰寂矮一两公分,但对于一米六的楚国宁来说还是过于高大,身板劲竹似的挺着,头插乌木簪子,指节修长,身上一股铁锈的气息。
楚国宁是一个喜欢对她人释放善意的孩子,尤其是帮助过她的人。此刻她很想认识这位同门。
“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少女淡淡启唇道。
楚国宁摇摇头,她与人交朋友从不图什么,总是麻烦对方帮自己很无赖。她希望做一个可以帮助别人的人。
“我名叫楚国宁。”
“嗯,我知道。”她这个“关系户”早就在同一届的师门里名声大噪,一个毫无资质的中庸混迹在方寸山甲级弟子中。
楚国宁支支吾吾:“那……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温平光。”
“哦,哦。”楚国宁不知道该与她继续说些什么了,她很珍惜与温平光淡入清水的交情。
雨丝丝缕缕的落了,片刻后雨势如渐大。
“你带伞了没?若是没带伞,待会我可以与你同乘一把。”
温平光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楚国宁如愿将温平光送回乾元住处,道别后对于自己在这方寸山与同龄人说上话并帮助了别人一事心里甚是甜蜜,匆匆回了坤泽的住处。
同寝的几个坤泽依旧视她为无物,不过她今日发觉气氛并没有那么压抑,因为几个坤泽在谈论一件似乎很稀奇的事儿。
“连师兄心扰期发作得厉害,正养病呢。不知会不会闭关修炼。”
“据说连师兄将药灵殿的莫师兄打断三根肋骨。啧啧,究竟是什么恩怨?”
“我猜是那莫师兄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勾引连师兄来着,把连师兄惹急了。”
“哼,难怪。都道他一片痴心被连师兄辜负,我不见得。他寻常最爱使唤利用爱慕于他的桃花峰外门弟子当牛做马。”
“哈哈,你这醋溜溜的样子,别是嫉妒人家受欢迎吧。你怎么不说是连师兄不爱还勾引?”
“哪有,连师兄要是也像莫念慈一般的品行我也不待见他。还是白师姐光明磊落些,连阙是何人啊?还轮到他看不上我们白师姐了?”
连阙与莫念慈的恩怨楚国宁是知道一些的。小地方的她第一次看见莫念慈这种断袖暗暗觉得新奇,但他手段也太恶毒了些。
这古人不是都三妻四妾么?
这若是日后连阙将白檀和他一齐纳进房,白檀可真可怜。
楚国宁继续往下想,连阙要闭关了?那他这几日都不会再露面了,那……
那她是不是有机会做些什么了?
她还不能确定连阙会消失几天,只传出个“莫念慈三根肋骨被打断”的事实,其余一切全是几个弟子的猜测,她想去试探消息的真伪。
楚国宁思考了半晌这地界谁能接触到连阙本人,似乎只有兰寂。可她对上那只狐狸就浑身发毛。又想到燕赵雪,她可是能和连阙双修之人,且她帮助过自己,那必然是十分可信的。
可这样明目张胆打探连阙在何处,燕赵雪会不会像莫念慈一样吃醋生气?
雨势渐小,楚国宁打开伞再度走出门,还在思忖如何不利用啾啾找到燕赵雪,抑或是碰碰运气在芳园或是栖云谷偶遇。
楚国宁路过饭堂时饿了,不安地吃了几大碗斋饭。吃完后恍恍惚惚漫步过青石桥,青石桥下有溪流,在溪流旁她见到了前世最熟悉的东西———菜田。
原来弟子们寻常吃的菜都是自己个儿种得么?她好奇走近菜田,看着地上一地嫩绿的菜叶。
她蹲下抚摸这些叶子,发现许多都被虫子吃掉了。
古代没有农药,古人怎么捉虫的?
“别碰它。”
楚国宁“咻”的一声站直身子,回头软声道:“不不不好意思,我没有要偷您的菜。”
一黄衣乾元穿着便装,双目似深潭,唇似暖玉。他头顶包着布,袖口绑着,走近楚国宁时温柔和善一笑:我没有怪你,只是有人见你碰他的菜怕是要生气。”
男人矜贵优雅的模样着一身要下地干活的装扮向她走来。
长华瞧小丫头这几日精神了不少,知道四处逛一逛了,问道:“你是对这些菜感兴趣?这些菜可不是桃花峰弟子们种的。”
“我是……是瞧这些菜生了虫……我有办法驱虫。”
“哦?不妨说来听听。我说要煮些草木灰水撒上去,这菜地的主人不肯,非教我用手捉。”
楚国宁摇摇头道:“我有办法不让这些害虫爬到菜叶上……”
“红糖、醋、白酒、清水、混在一起冷却,再放些苦楝叶、苦楝树皮。一些害虫喜甜,如此诱补害虫食用。”
长华深信不疑地点点头:“会得蛮多嘛。”
虽说糖醋汁诱捕害虫只是现代常用的小技巧,可楚国宁头一回在方寸山内被别人夸懂得多,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认可有价值的人,于是心里飘飘欲仙,懵懵笑道:“还好,是家里大人教的。若是菜长得不好,还可以向我请教些别的。”
长华觉得手心痒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转悠到这偏僻之地了,想见连师兄结果寻不到路?还是想偷跑出方寸山?”
楚国宁诧异抬头:“你,你怎么知道我想找谁……”
乾元信口开河道:“我还知道你想下山逃走。我是这山上的仙,方才算卦算出了你内心所想。”
楚国宁被唬住了,白檀、啾啾、还有眼前这个人,他们每个人都能猜出别人的心思,连阙莫不是早就看出她想去找小川了?这些人的神通广大让她变成了一个半唯物主义者。
但她还是故作镇定,此人法力如此高强,或许能问出连阙现在的境况呢?
“我没有想乱七八糟的,请问您与连公子是好朋友吗?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长华心道,这姑娘还真是爱上自己的师侄了?就这么想见他?
“这方寸山上有不少想见他的坤泽。”
楚国宁听这话,越品越不对味儿,他该不会是怀疑自己爱慕连阙吧?
楚国宁摇摇头,又猛然点点头。
罢了,将错就错吧。
“那您能让我见到连公子吗?”
长华摇摇头:“可惜啊,连公子一时半刻怕是不能让你见咯。”
楚国宁意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强忍心中欢喜道:“那,那我何时能见?”
楚国宁红扑扑的脸蛋,亮晶晶的双眼看着长华,长华一愣。
他心一软,没有继续劳作,起身拍拍受伤的土安慰起“痴心一片”的楚国宁来:“小友,看在你帮我除菜虫的份儿上,我劝你一句。待在方寸山还是安心修炼为好。我与他相熟,知道他近日的境况,可连我都一时半刻见不到他。”
那就是他遇到大麻烦不能露面了?
这菜农不会骗他吧?但转念一想,骗人一般都是顺着对方内心所想欺骗的,这么一想楚国宁忍不住笑意向菜农鞠了一躬:“谢谢您!叔叔,嗯不对,公子,您叫什么名字?”
“不必知晓我的名字。你唤我一句师叔便可。”
“哦哦,师叔。”她没有师父,却先有了师叔。
楚国宁欢快道了别,蹦蹦跳跳走了。
回寝之后同寝弟子又指使她洗衣服以及洒扫房屋。
楚国宁其实抗议过一回,可她实在打不过那几个坤泽。饶是她力气大,可那些弟子会纵火会法术,一个定身术就能将她揍得鼻青脸肿。她不想再添新伤了。
她在屋内擦地之时动起小脑瓜思索了一阵儿连阙不会露面的期间她能做些什么,能为他闯些什么祸。可她从哪里都是个本本分分好孩子,要她想些歪点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
她出神望着柜子上那些易容的符纸,电光火石间陡然一拍脑瓜!
她可以假扮成连阙,试试能不能进入禁牢。
可她的易容术不精,只堪堪能将脸部易容。她的身量也不够,估摸连阙有一米八八的体型,难道要她踩高跷么?
正值午后,同寝的几个坤泽看书写字,忽觉一道灼热视线盯着自己。她们一回头,发现楚国宁正眼巴巴望着同门名唤“小鱼”的坤泽。
楚国宁支支吾吾,言辞恳切:“小鱼,可以借你的斗篷穿穿么?我很喜欢。”
“不行,不借。你穿给我弄脏了怎么办?”
楚国宁瞬间掉了一层脸皮。她不敢再问第二遍,因为她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被别人讨厌的事实。
她落寞点了点头:“不好意思。”
啾啾不在,不能帮她的忙。楚国宁猜测它应当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照顾连阙,这样也好,她知道啾啾终究是帮着连阙盯着自己,啾啾若是在自己也不能做这些。
于是楚国宁夜将自己的床单拆下,偷了同寝的针线缝了一个很长的连着窦帽的长长披风。用外头较为坚韧的钢草编了好几个鞋垫塞进靴子。
楚国宁每年除夕都会在村子里观看一种名为“社火”的祭祀活动,社火的游行中民间艺术家将扮演各路神仙踩着高跷踏过家乡每一片土地。
楚国宁见过那些艺术家制作高跷的过程,自己便也学得有模有样。
第二日楚国宁捡了几块粗木棍,借温平光的刀将两根粗木棍砍出一个榫,又三下五除二麻利的将废木头削成楔片安在榫处,这样一个简易高跷便完成了。
楚国宁几天几夜没有回寝,她将自己一身行头藏在芳园一处低矮的树丛,每日夜里练习如何踩高跷。
又去崇文阁将地图抄下,摸了一下午去禁牢的路线。
原来禁牢所在的岛在一处巨大的湖泊中,因湖水水质特殊,漾起时如软玉一般,由此得名“玉湖”。
这玉湖便在桃花峰后山脚下,沿着一条蜿蜒小路便可到达。
万事俱备,楚国宁决定今晚就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