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入喉的辛辣还未散尽,萧玦便将空杯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垂着眼,避开苏令蘅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那块嵌金的青梅佩,玉佩的棱角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此刻的处境。
苏令蘅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将自己的酒杯也搁在一旁,语气里没了方才的温和,多了几分锐利:“萧公子这杯酒,是敬我这个‘苏家助力’,还是敬你心里那位沈小姐?”
萧玦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苏小姐既知我娶你是为苏家之力,何必再提旧事?”他刻意加重了“苏家之力”四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也藏着几分隐忍的怒火。他知道自己此刻没有资格反驳,侯府的冤案、族人的安危,都系在苏家这条线上,可苏令蘅这般直白的戳破,还是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苏令蘅却笑了,那笑意没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凉:“我不过是提醒你,别拎不清。你如今是罪臣之子,若不是我父亲点头,你连踏入这国公府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查什么冤案。”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动她鬓边的珠花,“我苏令蘅虽不是娇纵蛮横之人,却也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心里天天装着别的女人。你想借苏家的势,就得守苏家的规矩,更得守我苏令蘅的规矩。”
萧玦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缓缓开口:“苏小姐想让我守什么规矩,不妨直说。”
“很简单。”苏令蘅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胸口,“往后,不许再想沈知意,不许再藏着那块与她有关的玉佩。府里的人若敢提‘沈’字,我会让他们知道后果。还有,每日下朝后,必须回府与我一同用膳——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萧玦,是我苏令蘅的丈夫。”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带着镇国公府千金独有的底气。萧玦的心猛地一沉,那块青梅佩是他与沈知意最后的念想,苏令蘅要他丢弃,无异于要他剜掉心头的一块肉。可他看着苏令蘅眼中的决绝,又想起母亲在京郊小院里红着眼眶的叮嘱,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
苏令蘅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最好如此。”她走到床边,将叠放在上面的锦被掀开一角,“时候不早了,你若累了,便先歇息吧。我去外间处理些府里的事,晚些再回来。”
萧玦没应声,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人,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是红绸的墙上,显得格外孤寂。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进怀里,指尖触到青梅佩的温润,心头一阵酸涩。他想起沈知意哭着问他“阿玦哥哥你为什么要骗我”,想起自己摔碎玉佩时她绝望的眼神,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可他很快便擦干了眼角,将玉佩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的暗格里——他不能丢,至少现在不能。他要等,等侯府冤案昭雪的那一天,再将这块玉佩还给沈知意,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萧玦连忙收回手,装作整理衣襟的样子。苏令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走到他面前:“夜里凉,你若要在外间坐,披上这个,别着凉了。”
萧玦看着她递过来的外袍,愣了愣。方才的尖锐仿佛都消失了,此刻的苏令蘅,又恢复了几分温婉的模样。他迟疑了一下,接过外袍:“多谢。”
“不必谢我。”苏令蘅淡淡道,“你若是病了,耽误了查案的事,我父亲那边,我不好交代。”她说完,便走到另一边的软榻旁,将带来的被褥铺好,“我今晚睡这里,你睡床上,互不打扰。”
萧玦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心里忽然有些复杂。他原以为苏令蘅会像其他贵女那般,要么娇纵蛮横,要么故作柔弱,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通透,既不委屈自己,也不刻意为难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苏令蘅这般做,不过是为了苏家的颜面,为了让这场婚姻看起来更“体面”罢了。
夜渐深,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萧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能听到软榻那边传来苏令蘅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他悄悄起身,走到暗格旁,将青梅佩拿出来,借着微弱的烛光,摩挲着上面的青梅纹。
“知意,再等等我。”他轻声呢喃,“等我为侯府洗刷了冤屈,一定去找你,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就在这时,软榻那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萧玦连忙将玉佩藏回暗格,转身看向苏令蘅。只见她翻了个身,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做了噩梦。萧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将落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苏令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丝尴尬。萧玦连忙收回手,低声道:“你被子掉了。”
苏令蘅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萧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
萧玦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想了想,如实回答:“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苦衷,谈不上过分。”
“我父亲说,你是个有担当的人,只是暂时被困境困住了。”苏令蘅轻声道,语气里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疲惫,“我知道,逼你忘记过去很残忍,可我也是个女人,我不想自己的丈夫,心里永远装着别人。”
萧玦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心里忽然有些愧疚。他一直觉得苏令蘅是这场婚姻的“受益者”,却忘了她也是被父亲安排的人,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委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不说这些了。”苏令蘅闭上眼,“明日还要去给我母亲请安,早些歇息吧。”
萧玦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床边。这一夜,他依旧没怎么睡,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烦躁。他知道,这场婚姻注定不会平静,他与苏令蘅之间,隔着沈知意,隔着侯府的冤案,隔着苏家的势力,可或许,正如苏令蘅所说,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苦衷,只能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慢慢寻找彼此都能接受的相处方式。
天快亮时,萧玦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他又回到了侯府的后花园,沈知意穿着绣着青梅的嫁衣,笑着向他跑来,可就在他伸手要抓住她时,画面忽然破碎,变成了苏令蘅带着锐利眼神的脸,问他“你想借苏家的势,就得守我的规矩”。
他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路,才刚刚走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