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妃娘娘,您可知此话,要有证据。”萧宸司一字一顿。
"您既然听说过素月,肯定也对我母妃的过往有所耳闻,可您大概不知,我母妃乃将门之女,普通侍卫尚且无法近身,更别提后宫那群老弱妇孺,要取她性命谈何容易。"
柳扬眉不语,萧宸司叹了口气。
“我只知道您在想什么。我成年后,专门去探问过为母妃收尸的殓官,他说母妃尸身上并无打斗痕迹,也未发现被下药或下毒,死因乃窒息死,符合自杀结论。”
“那动机呢?”
萧宸司嗤笑一声,“后宫之事,还能有何动机?”
见萧宸司眼眶还红着,神情却那般轻蔑,柳扬眉心头忽得冒出一阵无名火,“昌王殿下这是何意?你既知荣妃娘娘是将门之女,便仍以为她会做这般苟且之事吗?哪怕仅是伺候了她一年的宫女都会为她出言辩驳,你身为她的亲儿子,怎可如此轻率地妄下结论?”
“纵使真是她所为,也无不是在为你筹谋,如今你用如此轻浮冷漠的态度对她,她若泉下有知,不心寒吗?”
萧宸司听闻此话,被往事勾起的复杂情绪再次爆发,不禁冷笑出声,“娘娘口中的那位为她辩护的宫女,莫非就是今日将你拒之门外的素月姑姑?你问我是何意?我确实不清楚这中间的曲折原委,但结局就是明摆着——她一走了之,而我,在众人的唾弃声中长大,时至今日都难以翻身。”
“若我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不辨是非、仅凭感情用事之人,我绝不会向你提起那些过往。你此刻在这里,义正辞严地指责我,又有何益?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摆在眼前的确凿证据和残酷事实,岂是你的一腔热血所能撼动的?你又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我母亲真的是清白无辜的?”
柳扬眉不再答话,两人各自将头偏到一处,房中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柳扬眉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可萧宸司口中,荣妃跪在圣前那宁折不弯的身影却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直觉强烈,荣妃是被害的。可她没有证据。
心中那股强烈的异样感到底来自何处?柳扬眉绞尽脑汁。
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柳扬眉纷飞的思绪。何掌柜轻轻推开门,见房内气氛微妙,一时不敢言语。
柳扬眉回身,柔声道,“何掌柜何事?”
“方才禁军上来通报,说是差不多到了回宫的时辰,让娘娘准备好了就下去。”
“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被这一打岔,两人面色缓和不少。
“殿下可知,荣妃娘娘葬在何处?”柳扬眉缓声问道。
后妃自尽乃是大罪,按律不可葬入皇陵,荣妃应是随意找个偏僻处草草掩埋了。
萧宸司迟疑片刻,“我也不知,或许舅舅知道,可我同他许久不曾联系。”
柳扬眉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却听萧宸司接着说道,“母妃忌辰在即,我会找机会去拜访一下舅舅。”
柳扬眉抬眼望向萧宸司,“那便有劳殿下了。”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却听萧宸司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你为何要趟这浑水?”
柳扬眉脚步一顿。
“无论是太子之事,或是我母妃之事,这些本就与你无关,你为何要冒着搭上性命的风险调查这些事,你究竟有何目的?”
柳扬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站定,目光直视着萧宸司,神情坚定。
“我要你,成为储君。”
-
“宸司,宸司。”
一阵强光刺破萧宸司的双眼,让他不自觉蹙起眉头,手搭到额上,妄图再次进入梦乡。
“宸司,别睡了,快来看,下雪了!”
萧宸司闭着眼翻了个身,“母妃您在说什么呢?京都又不是漠北,怎可能下雪。”
话落萧宸司猛地睁眼,“母妃?”
再定睛一看,周围景致哪还是自己昏暗单调的昌王府,金丝软榻,轻纱帷幔,月麟香在空中氤氲流转,萧宸司掀起衾被坐起,望向房内,窗棂半开,冷风从外穿隙而过,夹杂着几片雪花,落在地板上。
萧宸司仅着里衣走到门廊,看到母妃身着鹅黄色的绣金缎面披风站在厚厚的雪地中,转身冲着他温柔地笑着,“宸司,你看,下雪了。”
萧宸司仰头望向灰白的天空,细碎的雪粒落在他温热的面颊上,化成一片冰凉,雪片挂在他睫羽之上,须臾之间,眼前一片纯白。
再睁眼时,眼前已是四月之景,萧宸司伏在案前写着什么。
“宸司,莫要再温书了,快来跟母妃踢毽子。”
“宸司——”“萧宸司——”
崭新的鸡毛毽子在萧宸司窗前上下翻飞,踢起时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哎呀,断了,宸司,快来和母妃比赛啊。”
八岁的萧宸司不堪其扰,恳求地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静嬷嬷,“嬷嬷您快管管我母妃吧,《盘庚上》我尚未记熟,明日太傅就要抽背了。”
“娘娘,莫要再吵了……殿下刻苦是好事啊……怎么会憋坏呢?……你还好意思提你小时候捉蝉摸鱼,殿下性子不像你可让老奴省心多咯……”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夕阳打在书桌上,映红一片。萧宸司浏览着自己方才默写出得《盘庚上》,一字不错。满意地收起文稿,冲出房间。
“母妃,我温习完了,我来陪您踢毽子。”
“母妃——”“静嬷嬷——”“你们在哪啊?”
前院没人,萧宸司绕了一圈,后院也没人,后院空地中间,安安稳稳地放着一个陈旧的鸡毛毽子,毛都踢秃了两根。萧宸司走上前去拿起毽子,兀自踢着。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不知踢到第几个,脚上的力一偏,毽子倏地飞了出去,萧宸司赶忙跑去捡,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毽子时,有另一只手已将毽子捡起,萧宸司抬头顺着那只手看去。
“母妃!”萧宸司惊喜出声,下一秒又露出迟疑之情,“您怎么看上去如此难过,是宸司做错事惹您不高兴了吗?”
荣妃秀眉微蹙,眸中含着哀伤,嘴角却微微笑着,手轻轻覆在萧宸司面上,“宸司怎么会惹母妃生气呢?我的宸司长大了。”
萧宸司感觉自己慢慢变高,手也变得指节分明,连嗓音都变得低沉沙哑,“母妃。”
荣妃像是未曾发觉萧宸司的变化那般,神情依旧,“我说了,不要怕,活下去,我们便能再次相见。”
荣妃将手中之物放到萧宸司宽大的掌心中,萧宸司低头看去,那不是毽子,手中赫然放着那枚独一无二的传国玉玺,萧宸司心下一惊,手一抖,险些将传国玉玺掉在地上,眼前人眼疾手快地将双手垫在萧宸司那只手下,稳稳将其托住。
萧宸司抬起头,母妃已不在眼前,眼前人穿着鹅黄色织锦云裳襦裙,粉面桃花,灼若芙蕖,冲着他莞尔一笑,“昌王殿下,我要你,成为储君。”
萧宸司猛吸一口气,骤然间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待双眼逐渐适应了周遭昏暗的光线后,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熟悉的架子床上,身上覆盖着粗糙的军被,他长舒一口气。
清醒过来的萧宸司感到口干难耐,可他又没有让小厮守夜的习惯,便亲自起身,披上外衣,准备去小厨房烧壶水喝。
刚踏出房门,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萧宸司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月亮,月光变得昏暗而朦胧,一些细小的晶莹颗粒自空中疏落而下。
下雪了。萧宸司怔在原地。
“母妃,原来您没骗我,一直坚持,我们真的能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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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扬眉双脚开立,双腿微曲,手持石锁,手臂在胸前平举,眼睛微闭,气沉丹田,几番呼吸后,感觉下肢微微发酸,又坚持了一会儿,直到身体抖动得越发剧烈,才重新起身。
还是重心不够稳当,不然怎么能直接扑进人家怀里呢?柳扬眉又回想起自己挂在萧宸司手臂上那一幕,不禁面色发窘。
“……我真的看到雪了!秋叶姐姐你怎么也不相信我啊?”
柳扬眉顺着声音看去,春芽和秋叶正绕过回廊朝自己走来。
“你们在说什么?”
“春芽说,她前几日起夜时,看到天上下雪了。”
“下雪?”柳扬眉抬头望向灰蓝色的天空,阳光穿过稀薄枝叶间的细缝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暖意不足但也足够明亮,“京都还会下雪吗?”
“娘娘,是真的!就是一些细小的雪粒,只下了一小会儿,落在地上就没了,我同她们讲,她们都说我睡糊涂了。”
“你就是睡糊涂了,我在京中长大,还从未见过雪呢。娘娘您肯定见过吧?”
柳扬眉捧起茶碗,暖意自手心传来,微微颔首,“在摩诃敕勒时,铅灰苍穹下,素雪如棉絮般飘扬而落,待雪霁天晴,举目望去,万物皆被皓雪轻覆,玉屑满径,无垠素野,昔日尘嚣尽掩,唯余静谧之气。”
见春芽同秋叶都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柳扬眉唇角微扬,转而想起荣妃的父亲便是死在此景之中,面色一顿。
“皇帝怎敢让谢将军去驻守北境?”
“娘娘您说什么?”秋叶同春芽一齐看向柳扬眉。
“那日从聚贤阁回来后,我就总觉得这件事中有什么不自然,我现在想到了。若荣妃有意谋害太子,谢家有此反心,陛下怎敢让谢将军去驻守北境,就不怕他与野心勃勃的大宁串通一气,危害社稷吗?”
“彼时陛下并未给荣妃定罪,只是严惩,是荣妃自尽后,才传出荣妃谋害太子,谢家被株连一说,但若这两件事前因后果颠倒,是凶手先得知陛下要派谢将军去驻守北境,接着设局陷害荣妃,又在谢将军刚离京时杀害荣妃,如此一番颠倒黑白,不光荣妃,就连谢家也被钉到耻辱柱上,那……”
“那昌王殿下既失去了谢家的助力,又是罪妃之子,他就再不可能觊觎皇位了。”秋叶顺着柳扬眉的话说道。
一阵寒风吹过,三人不禁后背发凉。
如此一箭三雕之计,是那个初入皇宫的许婕妤能想到的吗?一案未平,一案又起,这宫中的日子真是越发精彩了。柳扬眉脸上露出苦涩之意。
正当三人为这一发现眉头紧锁时,前院传出消息。
太子病倒了。
查了一些资料,说宫妃不能随意穿明黄色,与黄色沾边的颜色也最好不穿。但是在我心里荣妃就是鹅黄色的,不想改动,所以这里就私设勿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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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托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