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着热气的牛奶,送上沈子衿面前,她紧抿着唇,警惕地看向女警。
戴麦麦接着放下一件卡通熊的毛毯,立起手里的平板,敲出一个个古字:
【我是御沧市公安局工作人员,现就有关案情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要如实回答,说假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希望你如实回答,听明白了吗?】
沈子衿点点头。
【说一下你15日的行踪?】
沈子衿有所预料,熟稔地写在纸上,递到女警面前:
【那天上午,我和田同窗去了观源小区出诊……下午一点回到学校上课,待罢课,便一直在寝室读书。】
戴麦麦眯起双眸:
【你们去观源小区做什么?】
【每七日,学生有一次外出的劳作课,这次受人之托,去治病而已。】
【那你们查看到的病情是什么?】
【病历在诊堂都已经有记录。】
【确实有记录,不过,我问的是你对病情的看法?比方说,它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沈子衿微微抬眼:
【它眼显双瞳,腹中有呼吸之声,应该早早除去。】
戴麦麦进一步逼问:
【所以你们除去了?】
【没有,它虽然危险,但多日来,一直不曾伤人,就被我们带走了。后来,我没有料到那物狡猾,迷惑几个孩子撕开笼上的符咒,我们找不到它的踪影,时间有限,只得施法让玩偶去寻它。】
戴麦麦拿出雪狨兔的高清照片:
【是这个玩偶吗?】
沈子衿默认。
【之后呢?】
【临近晚上十二点之时,我顺利找到它,那几个孩子已经失去神智,我设法想除去它。但真正的鬼,不只有一个,打斗之间,我遇见些意外,被鬼吸收心头血,操纵着那几个孩子与我对抗,最后只来得及救下误闯的一位婆婆,便让它逃走了。】
【意外?】
【同观入校之初,曾在我体内注射一物,应该有锁住经脉的效用。】
戴麦麦记起同观大学的确有这个规定,见女孩瘦瘦小小,柔软的模样,未免有些可怜。
【鬼的特性是什么?你是怎么克制它的?】
【这不重要,每一只鬼都是独一无二的,会随着时间改变,我所见的只代表过去,不代表现在和未来。】
沈子衿将笔搁下,一副淡然自若的姿态,不打算继续说什么。
戴麦麦冷下脸,两人对峙之时。
传来蝺蝺的脚步声,门又开了。
男人泰然坐下。
清朗的嗓音徐徐传来。
“沈同学,我是御沧市公安局副支队长,沈端。”
沈子衿幽幽望去,男人眉目英挺,斯文温和,含笑的目光很是镇静。
再向下瞧,他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正把玩着一枚浑圆古朴的花鸟纹银香囊。
“惊节序,叹沉浮,流年如梦。”
沈子衿回想起滁山,滁山总是多雾,茫茫一片雪白中,她的家就是一栋红色的小洋楼,洋楼外,靠着山崖,有一株参天的桑树斜倚。
滁山山脉,贯穿晟国的东西边境,是千万妖魔鬼怪的门,这里有无数山岭,每一个山岭都住着一位山主,或是大妖,或是邪魔。
她很幸运,自小长在树灵一族,树灵的山主桑爷爷,常会和她说一些天师的故事,发出悠远的叹息:“可惜,今时今日,沈傅不显,刘年不存。”
“还以为桑爷爷很讨厌他们,毕竟这些天师一直是我们的敌人。”
桑枝斜伸下来,扰了扰女孩的头:
“那群人里也有不少可爱的小家伙。”
可爱的家伙,就是这样的人?这人说的是妖语——现今唯有妖和寥寥几支天师一脉才明了含义。
他应该就是传闻中九高沈氏的后裔。
沈子衿忍不住瞧了一眼男人,男人严厉又温和:
“针对你方才的回答,需要你再补充一些细节。15日中午,你能否确定是猫蛊惑的孩子?”
沈子衿摇摇头,用妖语回应:“这是我的猜测,猫儿不知所踪,主家让我等看了一幅可以动的画,画中那几个孩子有些怪异。”
“具体细节是什么地方奇怪?”
“神情”,沈子衿说着,板起一张脸,鼓起腮帮子,把两颗眼珠微微瞪出来,麻木望着沈端,力图还原当时的表情:“他们还活着,但像一个木头。”
沈端眨了眨,眼前女孩的神情和刚才区别不大,空洞的,没有灵魂,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但这个娃娃却极认真地说别人是一个木头。
他内心好笑,微微咳嗽,思索说:
“如果我现在让你追踪,大概需要多久?”
沈子衿敲了一计竹杠,这计竹杠,她早就想好了,就等这刻:
“这需要先解开我身上的蛊术。”
“好,我会向学校申请时限。”
沈子衿听出男人话里的敷衍,懒懒地说:“如此,只怕无能为力。”
沈端故作一副严肃脸:“沈同学,你最好配合我们的工作,目前为止,你拥有作案的能力,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也将是本案唯一的嫌疑人,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子衿直视沈端。
审讯室的灯闪烁一下。
戴麦麦心中警觉:“你做什么?!”
她立刻伸手向警服袖袋,口中念诀,腰间平坦,里面的东西消失了。
沈子衿则握着一枚黑色的驭鬼珠,将它递上前来。
戴麦麦审视一会儿,沈端接过驭鬼珠,还给戴麦麦。
沈子衿直视二人:
“果真是我,这只鬼方才已经死了。我滁山之中,千万恶鬼邪妖,才不吝啬一两只恶灵。”
简直是一个极不服气的孩子,沈端笑出声:“小朋友,这里是御沧市,和全市的灵警作对,不明智。”
他状似无意,鼻尖贴近手中的银香囊:“后续朱明局工作人员会和你沟通,你身上的限制,我可以保证,不会伤害你,等毕业就可以解除。”
沈子衿垂眼不理。
“你可知道保密协议?这是当年天师与妖族的约定,根据协议第109条,异族在人类生活期间,未经允许,私自使用法力,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沈端话语凌厉:“这是第一次。”
脸别向一边,沈子衿彻底不搭理这人了。
“但我可以在自己的权限之内,稍微给你一点方便。”
沈子衿抬头看他,不明所以,沈端笑了笑:“我相信你,是真心想救这几个孩子,所以这次可以再救下其他无辜的人吗?沈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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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局刑侦支队会议室,晚上十点。
经过一连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会议室内一片灰白的烟雾。574案特调组的刑警、灵警、技侦、侦查、法医一一在座。
沈端的警服透出靛青的冷光,胸前金色的徽标被投影灯冲淡,身影与大屏幕上的监控录像重叠,恍若两个时空的错位。
录像显示为9月16日晚00点32分。五个穿着睡衣的孩子突兀出现在小区里,安全监控里,五人行动一致地向护栏走去。
会议室默然无声,众人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这是一群孩子最后留在世上的影像。
他们脚尖轻点,手臂舒展,像一只
只洁白优雅的天鹅,旋转、舞蹈、歌唱,以一种固定的旋律,一致向前。
夜色杳杳,孩子们穿行过花园的榆荫,来到外墙围栏。
“嘭!”
为首的孩子重重撞到铁栏杆。这一下撞的极狠,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痛觉,一下一下不断用身子撞着阻挡。
“嘭!嘭!嘭!”
围栏上渗出鲜红的血,忽然,为首的孩子一点点将头伸入栏杆的缝隙间,随着头进去大半,一张脸深深凹了下去,接着,他们斜过身子,如一块被擀薄的肉饼穿过铁栏。
这诡异的画面让所有人心头寒凉。
画面一闪,孩子们垂直着残破的肢体,走上马路,向着东边的尽头消失。
廉婷开口:“案卷大家已经拿到了,结合案发现场的激发光检测结果,本案存在三种力量源,排除目击证人,我们初步怀疑本案中的鬼存在两种可能,大家看。”
她一帧一帧将勘察照片放给众人观看:“第一个是来自101室的猫,这只猫危险性不高,在案发之前从未有伤人现象,初步判断原本属于胎儿期,规则未被触发,但现在情况发生变化,它进入希鬼的第一阶段,雏鸟。”
“雏鸟的特点——会将看到第一眼的灵异物视作自己,从而进行复刻。现在的情况雏鸟已经进行了一次演化,拥有傀儡术的力量,我们可以称之为‘鬼猫’。”
“但受害人郑淑华仍在重症病房,尚未苏醒,“鬼猫”的触发规则暂时尚不清楚,相较于‘鬼猫’……”
咔嚓……
廉婷将鼠标箭头停在刚才撞击的画面。
咔嚓……
“嘭……嘭……嘭……”
她手掌按下鼠标,细小的声音被放大,清晰传导到每个人的耳边。
“嘭……听……嘭…话…嘭……”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目前关键在于,第二种鬼未出现在案发现场,唯一能确定的它与鬼猫发生融合,这种融合会衍生什么后果,尚未得到证实。”
“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尽快确认鬼的源头在何处,驱散人群,封锁现场,进行初步封印,这是我们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
众人交头接耳。
梅总支队长拧开玻璃杯,喝一口菊花枸杞茶,沉沉地说:“两只鬼,两个源头,不确定强弱状态。”
“证人里那个小姑娘,沟通过了?”
“小姑娘已经在追踪,她对御沧市很陌生”,戴麦麦报告道:“需要的时间较长。”
鬼吃鬼的案件特殊之处在于厉鬼之间存在等级,唯有高等级能吞噬低等级的厉鬼,一旦猜错源头,封印较弱一方,行动便是失败。
况且现在只能确定有两只鬼,源头处是否存在更多数量级的鬼?封锁的范围应该有多大?时间太紧,一天之内查到这些,已经是极限。
满堂寂静,没人敢发表意见。
“……不对。”
人群中一个声音说。
“小端,你有什么发现?”,梅队抬眼看向沈端。
“这一个月内,猫没有伤人现象,可以猜测是没有触发规则,但也存在另外一种更大的可能。”
沈端拿起红色油性笔,框出身后白板上的‘鬼猫’与‘未知鬼’,勾下一个的等号:“在此之前,未知鬼就存在,它们在争夺主权,但因为力量相当,所以不分胜负,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
“为什么这个平衡被突然打破了。”
今天审讯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沈端眸子微闪:“这个过程,他们经过哪里?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只有那里……这些学生和受害人的交界点!
“游戏厅!”,刑警禹元兴奋地说:“证人提过猫就是在游戏厅被抱走的。”
“不”,沈端观察着白板上学生的行动路线,“这群学生的法力不弱,源头在游戏厅,第一时间就会发生。”
“但一定距离大厦极近,可以有针对性地影响人去把猫放出来,灵异感染的途径十分特殊。”
梅队长反应过来,马上说:“查查最近大悦商场附近出现过多少起失踪案件。”
禹元拿起电话沟通西弄派出所,不多时,他向众人回复:“西弄那边的说这个商场周遭一直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案子。”
“这是个好消息,鬼的力量不强。”
“虽然距离真相尚远,但很接近,”沈端当机立断,“时间紧迫,既然初步判定范围为大悦商场周遭,我申请今夜带队封锁现场,进行初步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