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姨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根本记不清,挂完电话很久余生都没反应过来,他不记得,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他不离开,不放手......
“我不要......”余生抱住脑袋,控制不住的摇头,“我不要......”
宋阿姨接着给他发了微信,这次他想不记得也不行,明明白白的字。
——余生......你一定要把他耗死吗?
耗死......他到底做什么了,他就喜欢一个人,他没偷没抢没使阴谋诡计,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他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一定要......放弃。
宋阿姨这通电话在两天后,余生知道了原因,他们正在吃饭,汤洒在程盼手腕上,余生下意识抬起手掀开他衣袖,程盼没来得及躲,接着他看到触目惊心的疤痕......很多,也很......深。
“吴文风......打你了?”他慌张的抬起头。
程盼放下衣袖,慢慢点头,又说了一句:“碰着过一次,没躲过。”
一次......这是一次的量么?
余生怔怔,没敢再继续问,到底多少次,他又怎么能知道,到底身上还有多少处......他不可能会知道。
难怪,难怪......宋阿姨那么伤心。
真的,真的......是报应么。
是他的报应么?
知道这事后,余生没准程盼晚自习再待那么晚,跟着学校大部队一起回家,程盼也没多说,默认了他的方式。
于是夜半的教学楼只剩他一个人,马得守还给他单独配了把钥匙,于是吴依依职位变闲了,开门锁门的那个人实际是他。
而如宋阿姨所料,程盼越来越瘦,身体也越来越......
余生很多次看到他午睡起来捂着胃,更很多次看到程盼午睡时间,从半小时变成十五分钟,又变成几分钟,到后来根本不睡,捂着胃趴一会儿。
其实本来也没睡,程盼已经变成大熊猫了,熊猫还很懒,体育课也......
程盼跑两步就浑身冒冷汗,体育老师都被他吓得准他体育课留教室自习,虚的没人敢羡慕他不用跑操场。
而程盼......不知道他知道这些,程盼每次捂着胃都是挑他睡觉的时候,至于体育课,他也会笑着调侃程盼两句,虚弱......
他在这睁眼瞎的日子里,一直装着瞎。
程盼很疼,比他难熬,而自己还要继续耗死程盼,这伟大的爱情。
期中考延迟了日子,程盼做完手里这套卷子,异常疲惫的靠在后墙,墙背很冰冷,他靠了一会儿,继续拿起桌角其余卷子,余生这会儿也睡醒了,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儿,一直盯着前面挂钟。
等他手里这套做完,挂钟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余生还在盯着。
他叹口气,侧过头:“要考试了,发什么呆。”
余生摇摇头,又点点头:“程盼,你不累吗?”
“还好,作业多。”程盼皱着眉,掂了掂手里卷子,最近余生状态非常不正常,常常发呆,要么就睡觉,晚上跟他视频,也只说两句就很快挂了。
分手预兆么?原谅他这么想,余生状态跟余叔叔刚离世那段时间很像,唯一不同,余生没再黏他,也许,没安全感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高三都这样,”程盼继续又说,“高考完就好了。”
余生默了默,轻声开口:“撑得到高考吗。”
余生说完继续看了眼钟,趴在桌子上:“我下午去一趟公墓,不陪你留学校自习了。”
程盼还没说话,余生又说:“我想一个人去,谢谢。”
谢谢么,程盼盯着他的发顶:“戴好口罩。”
余生离开后,程盼也收了书离开,家里依然是那个场景,程盼走过去捡起宋兰脚下不知道被砸多少次,稀碎的遥控器放好,低头看着她:“妈,我回来了。”
宋兰没说话,持续沉默,程盼走到电视机旁,替她打开电视,转头收了地上零散的一些东西,然后回了房间。
他站在窗台望了一会儿,下面刮起了风,他给余生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又发了Q|Q,也没人回。
程盼皱了皱眉,回身拿起房间里叠好的雨伞,怕雨大,他又多拿了一把。
程盼背好包走出房间,老妈视线一直盯着他,在他快出门时问了一句:“去哪?”
“外面在下雨,”程盼微微侧头,皱眉轻声说,“我去接余生。”
老妈脸色变了又变,变得惨白,最后伸出手指着他,两只手都在颤抖,嘴里嘟嘟囔囔:“变态!变态!”
程盼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背着包,轻轻走出去带上门。
下雨了?
余生抬眼看到天空飘过的几滴小雨,他低下头,把最后一点杂草除尽,拉好口罩帽子离开了墓地。
赶在风雨来袭前,他走到公交站台下面躲着,现在没有公交,无关天色,只关于天气。
看来今天是场暴雨啊,闷闷的,他解下帽子口罩,叹口气拿出手机,程盼找过他......有未接和留言,还有最下面。
宋阿姨一分钟前给他打过电话,他默了默拨了回去。
“余生。”电话那头熟悉却并不温暖的声音响起。
余生应了一声,叫了一声阿姨。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继续说:“程盼去找你了,外面马上下雨。”
余生僵着脖子点点头,宋兰又默了默,放缓了语气:“我不想为难你,但余生,阿姨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
余生摇摇头,又赶紧出声:“......没,没有。”
“那你能不能和程盼分手?”宋兰急切地问。
余生突然好想有个雷打过来,破坏他的听觉,或者自己脑子再次死机,他装得了瞎,装得了聋,可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听得到,看得着。
“阿姨......”余生呼出一口气,“能不能试着接受我,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也可以照顾程盼,我......”
“那你能不能试着理解一下我......”宋兰语气里带了哭腔,“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知道我看到他身上那些伤疤时我多心疼吗,啊......余生,你看看程盼为了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那伙流氓针对的不是程盼啊!那伙流氓是......不是针对程盼啊......啊......余生,你一定要,一定要耗死他吗......一定要吗。”
宋阿姨似乎是哭起来了,电话里断断续续说着程盼,程盼才多大,满身的伤疤,他才多大,每晚都睡不好觉,他才多大,瘦的跟个小孩子一样,他才多大,为了莫名其妙的爱情,全家族,乃至全学校那么多人冷眼看他,他才多大,乡下外婆那边儿好多人戳着他骂,骂他......变态,成绩这么好,人这么变态。
余生越听越绝望,他不知道最后自己说了什么,宋阿姨说了什么,挂电话前,他听见自己心里唯一的那个喊声。
真的要耗死他么。
要吗。
要吗......
程盼赶到的时候,暴雨还没来得及,幸好。
他下了出租,叫出租司机等一下,举起伞朝着公交站牌跑过去,余生在那坐着,只鞋边儿被飘着的小雨打湿一点。他跑到那儿撑过伞举到余生头顶,想拉着他走,却被余生扯住了。
“程盼,”余生抬眼看着他,语气......像个死人一般,“我们分手吧。”
程盼皱了皱眉:“你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余生继续说,“我说我们分手吧。”
“把话给我收回去!”程盼一把扯起他,“你再多说一句我抽你。”
余生默了默,终于收回那句话,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却慢慢停了步子,程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没撑伞,头发上蓄满星星点点。
程盼愣了一愣,赶紧从包里拿出第二把伞,让余生等他一会儿,他跑过去把伞递给老妈,老妈没接,而是看着余生。
果然不对劲......
程盼撑开伞遮住老妈:“妈,我们回去再说,出租还在那等着。”
“回去?”老妈冷眼侧头看着他,“程盼,今天在这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你是要你畸形的爱情,还是你这个妈。”
“它不畸形,”程盼看着宋兰,“即便在您眼中,它不堪,甚至恶心,也不影响它的美丽和珍贵。”
老妈气的一把扯过伞,丢在地上,然后一巴掌用力朝他甩了来,程盼愣了一下,这段时间老妈很关心他,他以为......他以为......
他眨了眨眼,沉默的受了这一巴掌。
一声响过后,他和老妈互相沉默了一会儿,程盼低头先捡起伞,继续撑在老妈头顶:“先回去再说吧,要下雨了。”
“回去!回哪!”老妈气的嗓子都在发颤,“回家吗!我有家吗!你跟你爸在乎我吗!我有家吗!”
“妈......”程盼继续眨了眨眼,“我跟我爸,都爱您,在乎您。”
“那你去分手!”宋兰抓住他的手,“你只要跟他断绝关系,妈既往不咎,妈给你转校,不让你再受非议,也不让你再受这些平白无故莫名其妙的欺负!妈带你走!”
程盼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还是......摇了摇头。
程盼一直摇头没答应,余生举着伞站在对面,就那样看着发疯的......宋阿姨,宋阿姨求了程盼一会儿,又哭起来,拿起包疯狂砸在地上,要不是周围是公路,他都怀疑宋阿姨想继续抄家。
再然后......程盼一直没说话,不管宋阿姨怎么闹,就安静的把伞撑过她头顶,默默受着。
旁边司机大叔猛按几下喇叭提醒他们雨快下起来了,程盼才终于回过神,拉着宋兰走过来想进车里,宋兰不肯,嚷着有他没她......
余生攥了攥手里伞,远远看着程盼:“小......盼,你和宋阿姨先回去吧,我......我反正有伞。”
程盼当然会拒绝,可那又如何,继续僵死么,余生上前两步,拖着他进出租,还捡起地上包放进车里,低声又说:“我没事儿......你们先回。”
怎么会有事儿,程盼为他受那么多委屈,半张脸的红痕,他淋一下雨而已。
程盼默着只能点了头,他一进车里,宋阿姨没再抄家,收好伞也进了出租。
当真是不打算问他一句......
而程盼盯着他没说话,余生点点头,关上车门:“走吧。”
爱与亲情不可得,程盼做的已经够好了。
没几秒,车子开走几米,余生轻轻叹口气,准备慢慢步行回家,也是走了几米,前面车子突然停下,程盼跑下车跟司机说了几句,回头朝他走来,没带伞......
嘿...我向你飞,雨温柔的坠,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还是最爱容嬷嬷。
余生看着朝他疾跑来的程盼,雨真的下起来了,落在程盼的脸上,肩上,和他的心上。
而另一边......是也突然下车的宋阿姨。
还珠格格要来搞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