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七年。
三更天,天地之间净尘广阔,云山苍苍挟着薄雾渐明。
“不好!小姐从西厢逃婚了!”
不知谁惊呼一声,县令府中一阵暴乱,家仆不论外门内院,皆来不及换去常服,匆忙举起火把兵分几路,从西厢门与朱红正门中频频穿过。
而后院西厢,一女子见此,忙借夜色掩身,挎着包袱翻墙而下,身后樱粉色发带猎猎而飞,疾步而去。
原来是县令府温氏千金,温听雪,芳龄十六。
外人皆道,玉颜流光醉,听雪月也羞,惹边塞无数富哥儿桃花逐流水,竞相抛花去追。
可这样一个娇弱的美娇娘,如今却做出冲动逃婚的事来,离经叛道,失德也。
是也,此时人非彼时人,为现世国际妇援会干部,温听雪。
同名同姓,却不同命。
一月前她魂穿于此,在下人口中得知此地为远离京城的偏僻边塞之地,管辖不严,乱世横生,自然人人自危,尤其女子。
而就在前三日,温听雪被家父宣告于月尾给当今的镇北将军萧峥做通房的事来。
说起这镇北将军,乃边塞之主,因远离京城所以自然是自封“皇帝”,往日里横行霸道,府内酒池肉林。
经过她一番打听,这萧峥家中妻妾成群,通房更是无数,对女性尤其苛刻,平日里动手打骂则轻,发卖虐杀更是常有的事。
温听雪一时怒然,可家中却贪恋权势,又不愿得罪这位边塞之主,自然是推她其上,家中并不缺她一个孩子,又非男儿身,自然不稀罕。
她又不愿一辈子被人待价而沽,在这王朝守着封建过余生半辈子,更甚,把性命交于一暴虐无常的男人手心,去学着讨好模样。
于是决心逃婚。
“来人啊!小姐在这边!”
温听雪没想到县令府派来的追兵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踪迹,暗骂一声,见有一道小巷,便迅速循着狭小过道而去。
家仆迅速查到此处,举着亮色火把四处照着,神色肃然。
“怎么样?找到没有!”
一家仆忙问。
另一人抬手示意安静,似是注意到温听雪藏身的那处小巷,静步举着火把而至。
这个巷子越往里延展,便越狭窄,到了巷口便只能容纳一名身量中等,柔韧性极佳的女子来。
温听雪心如擂鼓轰鸣,往巷子里间钻去,直到巷口被迫受困,只得一双凤眼死死盯着那个火把,暗自祈祷。
可惜棋差一招,家仆与温听雪双双对视,心下皆是一惊。
两名家仆试图挤进巷子,却又不得为,只能咬牙切齿朝后四处搜寻的小队喊着:
“是小姐!在南巷,追!”
该死!
温听雪心下一惊,只能抬脚抵住墙角,一边身子拼命往出钻去。
好在这次天命眷顾,温听雪顺利脱身,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若从巷子那头的北巷绕到这边的南巷来距离不远,不过温听雪也并不敢松懈,一只手提着包袱,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丝毫不顾形象,将碍事的珠玉钗环皆扯下丢往路边混淆身后追兵视线,一路狂奔。
“不要!各位官爷,求你们行行好,小女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父亲,下有个不足月的孩子要养,实在是不能随你们而去啊!”
一女子哭喊声凄厉至极,划破天际,令本要狂奔至城门口的温听雪神色一怔,不自觉停下脚步来。
只见几名穿着甲胄的男子,眼神狠厉,粗鄙之语不断,拿着绳索捆住一女子的手腕。
温听雪蹙眉,原以为是男子强抢民女入府之事,捏紧包袱欲上前理论一番。
却又听其中一人开口:“吾乃镇北将军麾下王将领之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来人,把此女压走,莫让人看见!”
竟是镇北将军的人,而那王将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镇北将军身边的二把手,是为亲信,暗中给那萧峥处理过不少脏事。
该死!
温听雪不自觉看向镇北将军府,远处府邸红灯笼高挂摇曳,酒池肉林,这狗贼哪管的当今世道,朱门女怕乱兵破府,寒门女恐饿殍枕路,乱世里的女儿家,连哭都要选对墙角。
她咬咬牙低声道:“我若不能做些什么,枉我前世为女权奔走一世!”
她深知,封建下,女子被哄抢入府,不过为通房姨娘,如同猪羊牲畜,轻则发卖,重则杖毙,比比皆是。
“什么人!”
其中一人猛地看向温听雪的方向,厉声呵斥。
温听雪心下一沉,迅速躲入一户人家的石狮子后观察情况。
如今她身为女子,虽逃婚来此,却不能贸然行事,恐生祸端。
似是没发现异常,那人收回视线松了口气,绑紧那女子的手脚丢到墙边,指挥剩下几人道:“去搜,看街道四周还有没有年轻女性,若没有,就闯去家中捉来,不然这个月的货没到齐,看将军杀你们的头!”
另外一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是也是也,动作得快些,必须得捉来,趁夜贩往敌国,这个月将军挥霍无度,库中银两又所剩无几,得快去用这些女人贩去敛财来,我们也好分杯羹。”
温听雪心中猛然一惊,没忍住趴在石狮子后稍探出身子看着状况。
竟是将女人当作货物贩往敌国作敛财之事!
这萧峥,真是一介狗贼!
温听雪原本想借身份营救,毕竟她逃婚之事县令府自然不敢大肆宣扬,她虽为被定作萧峥通房,但也算是他的人,这些人自然能给些薄面。
可如今看来,此招不仅行不通,更甚者能把自己搭进去。
毕竟这些都是重利,贪生怕死之辈。
该死。
温听雪暗骂一声,如今只能见势暗救。
她就当是跟命运做个赌局,若能赢,她挽救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子的命运,也是一个女子立足于世的尊严。
温听雪见另外几名身着甲胄的男子趁着夜色走远后,目光放到一旁被绑在墙角的女子,趁那名留下看守的男子转过身去小解,悄然放轻脚步,狂奔至那女子身后墙角。
那女子眼睛稍稍瞪大看着温听雪,刚要挣扎,温听雪立马在她身后“嘘”了一声。
她压低声音:“想活命就闭嘴!”
那女子见此,点头如捣蒜,遂安静下来。
温听雪见此,松了口气,拔下发髻里唯一用来固定的发簪,捏在手里给那女子小心翼翼割着绳索,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不远处小解完,穿裤子的男子。
“告诉我,这些人可是背地里做着贩卖女性以大肆敛财的勾当。”
那地上的女子听到温听雪的言论,稍稍撇过头来,额角滴落一滴冷汗,回道:
“不错,如今镇北将军自称边塞土皇帝,看似光风霁月潇洒无比,实则家中成群妻妾都是豢养的货物,而我们这些良家子也不例外,边关把守甚严,我们也无法上书京城,如此长期以往,大家只能自求多福,那些被卖去敌国的女子,就没见过有回来的,大概,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做了那些权贵富商家的女奴。”
温听雪心下一沉,刚要答些什么,只见那男子系好腰带走过来,只能停下手上动作,隐入身后墙体暗处。
那女子也心领神会,稍稍侧身挡住温听雪的身影。
男子眼神冷冷看着那女子,抬起了她的下巴左顾右看,嗤笑道:“倒是好货物。”
遂见无异常,夜又深了,便躺在不远处人家檐下的藤椅上把玩着腰间酒壶。
温听雪见男子转过身去,才敢稍稍露面,用簪子割着绳索。
“啪——”
一声轻响,绳索应声而断。
温听雪赫然抬起头来,眼神坚毅,低声道:“跑!”
那女子紧紧盯着远处男子,丢开绳索,转头看向温听雪,眼里盈出点点亮色,
“多谢小姐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如今边塞乱世当头,您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那女子最后深深看了温听雪一眼,行了大礼,遂提起裙摆狂奔而去。
“什么人!”
那男子听到绳索断裂声音,警觉非常,大步往这边来,却只见先前女子跑远的模糊身影,脸色一沉。
温听雪暗道不好,便提着裙摆准备跑路。
“还想跑!”
男子眼疾手快拉住温听雪的皓腕。
“放开我!”
温听雪立马拳打脚踢欲挣脱,可她这具身体只是娇弱不堪的菟丝花,哪能挣脱开一个当兵的男子。
那男子这时才看见温听雪的面貌。
柳叶眉,长颈项,削肩膀,着烟绿织金束腰百褶裙,恰如雨洗娇花,露沾弱柳,清妍非常。
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呵,放跑了麻雀,倒还来一只凤凰,这么看来,倒是一时不忍将你贩往敌国,可谁叫你放跑了将军的猎物,这下只能由你补上了,别挣扎,跟我走!”
温听雪被拉得一个踉跄,听到此处,心里一沉,像被拉紧的弯刀。
看来,她反而成了这猎物。
“放肆!我可是你们镇北将军的人,不日就要入府,你们岂敢动我!”
温听雪冷汗直流,如今也只能赌一把。
但那男子却不吃这一套,眼神不屑:
“将军府中妻妾成群,就是当今皇上也自愧不如,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可若是卖了你这美娇娘,那就是黄金万两,将军何乐不为,你啊,就死了这条心吧,贩往敌国的路上,也能让你少受些罪!”
不远处家仆也接踵而至,举着火把大喊:“小姐在此,快追!”
温听雪喘着粗气,生死关头她也不如往日镇定。
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自己那便宜老爹肯定不会在意她的死活,镇北将军府是魔窟,敌国也是,两者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已经知道镇北将军暗中贩卖女性的勾当,这是压根把她往火坑里推。
既然如此,家仆定是也会将自己交给眼前男子,如今,能救她的,只能是她自己。
温听雪眼神狠厉,本想假意从敌,如今她手中还有一枚发簪掩在袖间,不愁路上没有机会反杀。
然此时,一颗石头划破空气,速度之快。
“嗖——”
那男子冷不丁被砸到了脑袋,捂着渗血额头哀嚎一声,怒而环顾四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