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热 第17章 原点

夜里八点半，林遇今下了公交车。

从干净的别墅区。

踩进泥泞的摊零街。

精心搭配的衣服不能御寒。

十一月的寒风里，瘦小的女生被冻得缩成一团。

浑浑噩噩地走到家。

林遇今推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浓浓的烟酒味，混杂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刺激鼻腔。

林耳薇回来了。

妈妈回来了。

林遇今鼻尖一酸，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没有预兆地爆发，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死丫头，回来了就快点关上门。”

林耳薇的声音嘶哑得好像刀片刮过，中气不足。

林遇今抬起手臂粗鲁地抹掉眼泪，关上门走过去。

眼神里带着渴求安慰的脆弱。

可在看见沙发上的林耳薇的一瞬间。

岌岌可危的那根神经。

彻底断裂。

“妈！你的脸——谁做的？林靖？是不是林靖？”

“吵什么吵！耳朵疼死了，这会儿又不是哑巴了？”

林耳薇揉了揉脖子，掌心下的皮肤有一道结痂的血痕，妩媚的脸也肿了，眼角青紫，两条细白的手臂上更是数不清的淤色。

林遇今眼泪控制不住地掉。

害怕林耳薇伤得太重，害怕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消失。

她蜷缩着蹲在沙发前，抖着手看林耳薇身上遍布的伤。

她握紧拳头，嘶哑地说：“是不是林靖，我要去找他。”

“你找谁？你这么废物你找谁？”

林耳薇抓住女儿的脸，用力地左右晃着。

林遇今被掐的疼了，仰着头倔强地忍着，哑声说。

“我去找林靖，我去他的公司找他...他怎么能打你，他怎么能...”

林耳薇张了张嘴。

那些肮脏的讽刺在看见女儿干净到只有愤怒和心疼的眼底时。

罕见地噎在了喉咙里。

“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蠢的贱丫头！”

林耳薇松开手，捂着被打了很多下的肚子。

闷声咳了几声，才骂道。

“你连你自己挨打都不能还手，拿什么给我找公道？”

林遇今喉咙发紧，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耳薇。

她想说。

如果是为了妈妈，她可以做出很多事。

虽然林耳薇一个字都不会信。

林耳薇躺回沙发上，呼吸不匀地喘。

“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咳……你想替我讨公道，那就别托生到我肚子里！”

“要不是你，你爸能走——”

“会走。”

林遇今忽然开口，无助地望着林耳薇。

在备受打击，心灵最脆弱的时候。

女儿遵循本能，选择和母亲坦诚相待，获得一点点拯救她活下去的温暖。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要清楚...他会走，只是因为他觉得外面的女人更好。”

“啪——”

林遇今被打得偏过头。

嘴角磕在牙齿上。

硌出的伤口溢出血迹。

“我和你爸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指手画脚！”

林遇今没有闭嘴，心已经碎裂到没法拼补了，就忽然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转回头，看着妈妈。

低声哭着说：“林靖的儿子比我大一岁，妈，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出轨了。”

这么多年。

她是女孩这个事实，只是林耳薇逃避丈夫背叛的借口。

林耳薇扬起手，呼吸急促地骂着脏话。

巴掌拍在林遇今肩膀上。

一下又一下。

林遇今看着眼前支离破碎的家和精神崩溃的妈妈，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抱住林耳薇，浑身颤抖。

第一次说出心里最深的乞求。

“妈，别再找林靖了，就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不好么？我们有个小店，我们有彼此，我们也可以守护好这个家。”

“求你了，妈妈，别再离开了...”

“我只有你了。”

林遇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林耳薇忽然安静下来。

伤痕累累的手落在林遇今的肩膀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僵硬生疏地抚过女孩泪痕斑驳的脸颊。

林耳薇眼神复杂，各种情绪交织。

半晌。

她嗤地笑了。

步入中年的女人自嘲地扯着红唇，露出愤恨又无奈的笑容。

“傻，太天真！”

林耳薇抱住女儿，紧紧抱住。

一个字一个字的，神经质地说。

“我这辈子都毁了，没救了，永远也没救了。”

“遇今，你不能学我，要为了自己活，不能绊倒在男人身上，听见没有！”

林遇今抬头看她，哽咽地说：“怎么会没救，我们一起——”

“像个人样，别哭哭啼啼的！你谁也不能靠，这个世界上没人爱你，没人能帮你，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妈。”

“什么...？”林遇今茫然地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

林耳薇松开抱住女儿的手。

没有一丝犹豫地推开林遇今。

“林靖离不开我，那个老不死的，肯定还会来找我。”

沙哑烟嗓里饱含的风情，在岁月侵蚀下变成了一辈子都圆不了的噩梦。

困住了母女两个人的命。

抓住林耳薇的手缓缓垂落。

林遇今低着头。

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个糟糕的女人，这个糟糕的家，是她最后拥有的。

但在这一刻。

她一无所有了。

在林靖和她之间。

林耳薇选择了林靖。

-

卧室里。

林遇今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红肿模糊的双眼，透过那一扇破旧的窄窗，看着窗外皎洁纯净的月。

窗户太小。

装不下一片完整的星空。

也盛不下那轮被无数人喜欢的月亮。

她看了很久，很久。

终于低下头。

褪色的圆珠笔在便签纸上划过。

[熬过了春天的稗子，就能变成稻子了么。]

[顾司砚...]

笔尖停顿。

按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终是什么都没有写。

-

赵叶瞳的生日太盛大。

周一班里还在讨论。

“她家可真有钱，蛋糕那么大，都浪费了。”

“请几十个人聚会见证她告白，也是前无古人了。”

林遇今和卫桃桃坐在一起。

吃她妈妈带的果干。

耳朵一直在听周围。

过道上有男生挤眉弄眼地说。

“我听说那天晚上顾司砚没回家，住在赵叶瞳家了...是不是真的？”

“我擦？真的吗？”

林遇今手指僵住。

差点拿不住手里的果干。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林遇今抬起头。

孙柠拧忽然站起来，脸色难看地瞪着那几个男生。

“在背后传谣言，小心我告诉顾司砚。”

“切，你没希望了，在这拿我们撒什么气啊。”

“就是就是。”

孙柠拧气得哭了。

几个男生见状悻悻住了口，怕她真的去告诉顾司砚。

孙柠拧哭了会儿。

忽然走过来。

站在林遇今旁边，喊她。

“林遇今，你陪我出去一下。”

她顿了顿，鼻音很重：“卫桃桃不要来。”

“我为什么不能去？”卫桃桃叉腰。

林遇今理解孙柠拧的心情。

她对卫桃桃点点头。

一个人跟着孙柠拧出去。

走廊尽头。

孙柠拧擦了擦眼角。

贝齿咬紧嘴唇，发泄一样连续问道。

“林遇今，你现在满意了么？”

“你不帮我，挨了打还要让赵叶瞳捡便宜，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后不后悔。”

林遇今垂着眼，努力压下心口尖锐的疼。

她问：“那你呢。”

孙柠拧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两个女生站在原地。

相对无言。

过了好久。

孙柠拧才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

“林遇今，我要放弃了。”

林遇今怔了怔。

心里的情绪复杂得像是打翻了所有调味。

“顾司砚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我感觉得出来。”

孙柠拧抹了抹眼角的泪，不甘心地承认。

“我没有赵叶瞳的家世和长相，我争不过她，不能让顾司砚喜欢我...可是我每天都会看见他。”

“喜欢他太痛苦了……林遇今，你不觉得吗？”

林遇今握紧手指，低声回答。

“我知道。”

“你真傻。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最不可能的。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差距有多大？我真搞不懂你。”

林遇今抬起头，眼眶同样的红。

她苦涩地抿紧嘴唇。

孙柠拧这样幸福的女孩，当然搞不懂她。

她的家支离破碎，被亲生父亲嫌弃，被亲生母亲放弃，不被任何人需要……

她的生活一团糟。

在还没有完全独/立的年纪，她被最亲的人扔在了原地。

像一只迷路的幼兽，不知道该从哪里汲取一点点生活下去的力气。

这样的她，明知道顾司砚是最虚无缥缈的答案。

还是控制不住的。

选择了心里最渴望的。

傻子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

时间过的悄无声息。

12月伴随着断崖式的降温到来。

那次谈心后，林耳薇彻底放弃了这个家。

经常夜不归宿，连续四五天不回来，也没有一条消息。

林遇今不得不请了晚自习的长假。

在同龄人坐在教室学习的时候，她要一边看顾水果摊赚生活费，一边努力写作业做复习。

学校里有关顾司砚和赵叶瞳的流言还在传。

连吴渐雨都在说两个人马上就要谈恋爱了。

林遇今彻底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看着两个人形影不离。

唯一的改变就是。

她再也没有被找过麻烦。

林遇今想。

是因为就算不坐在同桌的位置，赵叶瞳也可以和顾司砚形影不离吧。

而她。

就算坐在这。

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

12月7号。

第三次月考来临。

考场里。

林遇今第一次坐在顾司砚后面。

她早早来到教室。

和以往每次一样。

混迹在人群里，看着顾司砚走到她前面。

心跳悄然变快。

林遇今眼神飘忽地试图和他对视。

“早。”顾司砚先开口，嗓音含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林遇今控制不住地想他开心的原因，又强行遏制住呼之欲出的猜测。

轻声回应：“早。”

顾司砚坐下后靠着椅子，用手机给别人发语音消息。

向后靠时，校服外套会压在林遇今的桌子上。

林遇今不用抬头，就能嗅到少年身上冷冷淡淡的香味。

透着疏离。

林遇今绞着手指。

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

只是答题的时候，鼻翼轻动，捕捉着那一点点属于顾司砚的味道。

-

考试结束。

成绩出来。

还没下发成绩单。

赵挽就第一时间叫林遇今去办公室。

中午时间的办公室很空。

林遇今有些忐忑地站在赵挽面前。

“怎么回事？”赵挽把成绩单递给她，语气还算和缓。

“上次年级第二，这次下滑到年级第十一了，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么？状态这么差。”

林遇今想起林耳薇最近的种种行为。

抿着唇，轻轻摇头。

“晚自习不上对你有很大影响，我给你妈打了好几通电话，她那边都是关机。”

林遇今低声说：“她换了号码。”

“我教了你两年，你是什么样的学生我最清楚，你肯定努力学了。”赵挽喝了口水。

“家里那边的事，你尽量少请假吧。”

“还有，你和顾司砚同桌，感觉影响学习么？”

林遇今脸色一僵。

很快地摇头。

“嗯，吴渐雨如果影响你学习了，你和我说，我给你换个座位。”

“...好。”

“行了，你回去吧，让顾司砚过来一趟。”

-

走出办公室。

林遇今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调整好表情。

走回班。

顾司砚转过身正在和吴渐雨说话，阳光正好，落在他的发梢，染起一层金色。

就在他旁边。

林遇今的座位上。

坐着漂亮的校花。

赵叶瞳偏着身体，撒娇问男生“我今天的唇膏颜色好不好看？”。

顾司砚瞥了她一眼，目光顺着落在走过来的林遇今身上。

四目相对。

明明同桌了很久，林遇今和他说话时，还是不够熟悉自然。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顾司砚。”

林遇今叫他的名字，声音永远都是低低的。

“赵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吴渐雨芜湖了一声，语气暧昧：“赵姐传召，砚哥，你是不是早恋被抓了？”

“和你恋么。”顾司砚懒散地起身，指尖无声地敲了敲桌面。

赵叶瞳仰头看着他，没有领会到他动作的意思，依旧坐在椅子上。

不满地重复：“到底好不好看嘛？”

“看不出。”

顾司砚又敲了下桌子，指骨和桌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出去。”

赵叶瞳不情不愿地让开。

等顾司砚走到门口时，又黏糊糊地追上去。

跟着他一起去办公室。

林遇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

才转回头。

趴到桌子上。

-

办公室。

赵挽看见跟过来的赵叶瞳，按着太阳穴让她出去。

门吧嗒一声。

关上。

赵挽递给顾司砚成绩单，随口问：“林遇今这次没考好，你是她同桌，她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事？”

成绩单的第一排永远是同一个名字，顾司砚看都没看一眼。

闻言想了两秒，淡淡道。

“上课经常打瞌睡。”

赵挽揉了揉眉心，替自己的学生发愁：“她家里有事，学习时间太紧了，熬夜熬的。”

“你们做同桌也有两个月了，有没有感觉影响彼此学习？”

顾司砚眉梢微挑。

赵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赵叶瞳太张扬，你俩的事你把握好度，敢被主任抓到，我把你们俩一起挂墙上！”

顾司砚笑了声，懒洋洋地开口。

“您也信这些呢。”

“我还没老呢！”赵挽瞪他一眼，话音一转。

“林遇今脾气老实话也少，除了学习也没有别的爱好，这个月，你感觉她有没有对你产生什么想法？”

指名道姓地问他有没有勾搭小姑娘。

“您都说她只喜欢学习了。”

顾司砚手指一挑，手里的成绩单对折，发出“哗啦”一声。

他漫不经心地评价：“怎么可能对我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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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