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城的夏天总是漫长的,树上的蝉还在不知疲倦的叫着,偶有些许阳光透过繁密的绿叶印在已经掉砖的教学楼墙壁上。破旧却依然无法退休的风扇发出不满的吱呀声。空气中裹着燥热。
“都给我清醒清醒!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新成员…快点抬头看过来!”班主任老吴如同破锣般的嗓门成功唤醒了教室中大部分昏昏欲睡的少年。
季池月也不例外,她昨晚熬夜看漫画熬的太晚了,整个上午都精神萎靡,本想着到了中午能趴在课桌上小憩一会,不曾想老吴会来这么一出。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同学!…同学,你叫什么来着?”老吴颇有几分尴尬的看向身边身姿挺拔的少年,讲台下的同学们瞬间开始哄笑。
“咳咳!都笑什么?!严肃点!”老吴自觉有些挂不住面子。
男同学侧身绕过老吴,站在讲台正前方,没说一句废话:“江宥年,我的名字。”说罢也没理会底下的同学是否听清了,就微微偏头问老吴:“老师,请问我坐哪里?”
季池月的前桌林颂悄悄扭过头吐槽道:“好不容易转来一个帅哥,居然是个装货,你说是吧池月?”而此时的季池月却瞠目结舌的盯着讲台上的少年一言不发。
“池月…?池月!”林颂伸手在季池月眼前晃动,“见鬼了,你不会在犯花痴吧?”季池月猛地回神,心不在焉的说:“哈哈……怎么不算见鬼了呢?”随即僵硬的抽出一本书挡在自己脸前,“我怕是还没睡醒,阿颂,我再睡会…”
不能怪她这样想,换谁遇到自己看的漫画人物疑似变成同班同学这种事情都会自我怀疑还没睡醒吧?!季池月脑袋嗡嗡的,完全没注意到“装货”已经站在她旁边了。
等她意识到周围静的有些诡异时,一只粉笔已经砸到了自己的书上,老吴的怒吼夹杂着风扇的噪音在耳边炸开:“季池月!你在发什么呆?新同学都站你旁边半天了,你没看到吗?”季池月心虚的站起来并侧开身,低声说了句:“抱歉…我没注意…”
江宥年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没关系的,但同学你可以考虑去挂个眼科检查一下。”
季池月不免小声抗议:“你就一点错都没有了吗?你不能主动开口提醒我一下吗?”江宥年没有搭理她,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懒得跟她掰扯。
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老吴的课,他带的是语文,教学压力相对较小,此时正在唠叨着:“江同学来了我们高二(5)班就是我们(5)班的一分子了啊,要努力跟上我们的进度,不要拖我们的后腿…季池月,你就负责帮他赶进度,他要是考的差!你也有责任,懂吗!”突然被cue到的季池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老吴这才满意的翻开教案开始讲课。
季池月所在的翎城一中是翎城名列前茅的高中,其贯彻“一带一”教学理念,所谓“一带一“就是一个名次靠前的与一个靠后的同学为一小组,两个小组为一个大组,组内互帮互助。不同的大组之间进行成绩比拼。每次大考结束后结算排名。而季池月正好因为同桌上周转了学没了搭档,江宥年自然就顶替了这个位置。
她们小组在教室最里面,江宥年的位置刚好靠窗。午后的阳光还是很毒辣的,全方位包裹着他。季池月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座位往过道挪了挪,尽量减少被晒面积。
“诶!江…江什么玩意!谁让你动窗帘的?!给我拉回去!”老吴突然怒喝。季池月顺着老吴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同桌。
阳光照射下少年的皮肤更显白皙,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映出一层阴影。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嘴唇很薄颜色很淡,甚至有些苍白。碎发随意的扫过眉梢,高挺的鼻梁上一颗小小的痣让这张脸显得更加立体。
他的一只手正拽着破旧的窗帘往回拉,试图遮住光线。这个角度能让季池月看到他手腕内侧的颗痣。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季池月无意识的捏紧手中的笔。江宥年与自己昨晚看的漫画其中一个男主名字一样,长相与图画完全吻合,甚至连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她对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唯物主义有些动摇了。
“老师,我的名字是江宥年。”身边的少年站了起来,挺礼貌的回答。周围同学也不免嬉笑两声。
老吴狠狠的拍了几下讲桌,“都笑什么笑?再笑就滚出去!”随即又将怒火转向江宥年,“还有你,知道是叫你就行了,顶什么嘴?连尊重老师都不会吗?你别以为你今天刚来就可以被特殊对待,现在,把窗帘拉开!”
江宥年站着没动,直视老吴的眼睛道:“吴老师您是误会了,我并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反倒是您没有尊重我,作为最基本的礼貌,我希望下次您可以念对我的名字。”
季池月内心不免有些忐忑,别看老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他的脾气是整个年级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能与学生称兄道弟,但稍有一点不和心意,他就能炸的比过年的炮仗还要厉害。而老吴折磨人又喜欢搞连坐,美其名曰,你让我不顺心,那你和你周围的人都别想好过。
很明显,自己身边这位入班还不到20分钟的家伙已经成功将老吴逼到了发火的边缘。
偏偏这人疑似情商不太高,还悠悠开口:“至于窗帘,希望老师能谅解一下,”顺着这句话,江宥年轻飘飘瞥了一眼自己旁边恨不得坐到过道上的同桌,“我觉得我同桌被晒的已经没心思听课了,怕影响到她的学业,就只好拉上窗帘遮遮太阳了。”
季池月内心暗叫不好,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货明明就自己不想被晒,还能面不改色的拉自己下水。
老吴气极反笑,指着他俩道:“怕影响学习是吧?怕晒太阳是吧?你俩都给我滚到操场上跑3圈再回来!”
翎城的9月阳光还是很毒辣的,季池月站在看台的阴凉处,思索着是跑完的几率更大还是跑一半中暑晕过去的几率更大。
“同桌,你叫什么名字?”江宥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旁。季池月现在是真心不想理这个让自己喜提在烈阳下跑2千米的罪魁祸首,但又怕被他拉着讨论关于“尊重”的问题,所以还是敷衍的回答:“啊…季池月。”
话说出口,江宥年明显愣了一顺,瞳孔骤缩,手不自觉攥成拳。
这一反应让季池月内心更加犹疑了。因为似乎又论证了她猜测——昨晚看的那本狗血俗套团宠漫画就很可能是江宥年的原世界,很不巧,那个女主的名字——纪迟月,刚好与自己名字发音相同。
而纪迟月又正是江宥年千娇百宠的小青梅。
江宥年回过神时,季池月已经冲出去了十米远。他稍稍往跑道上挪了两厘米,无法忍受的灼烧感便无孔不入的钻入皮肤。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的转身就离开了操场。
粘腻的汗水早已浸湿单薄的校服,此时迎面吹来的风也只裹着烫,没有丝毫凉意。光线如融化了的软糖全方位黏住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季池月吊着一口气勉强跑完了要命的三圈。
“没想到你还挺听话,居然真跑完了。”看到季池月跑完,江宥年才从操场旁的小卖部晃出来,手里拿了瓶冰水。慢悠悠的跟着季池月往教室走。
季池月只觉得空气成了一根根尖锐的针,顺着呼吸深深扎入负重荷的咽喉。鞋底好像粘上了口香糖,每一次抬脚都显得尤为艰难。
江宥年将水递给季池月,凑近她的耳边道:“同桌,请你喝瓶水,跟吴忠说我和你一起跑的圈,怎么样?”又像是料到会被拒绝,他又状似威胁:“毕竟依照他的性格,要是知道我没跑,你也少不了罚吧?”
季池月没好气的瞪着还冒着冷气的可乐,瓶子表面凝结着水珠,顺着江宥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实在是喉咙疼得厉害,季池月迟疑不决的附上瓶身,艰难开口:“我回教室会把钱给你。”下一秒她身形一晃——踩空楼梯了。
“楼梯都看不到的话,还是建议你马上就请假去看眼科哦。”江宥年早有预料般勾住季池月的衣领,有几分愉悦的开口。
季池月惊疑不定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楼梯,自己的脸差点要与它来个法式深吻。江宥年抽回手,指尖无意间剐蹭过她敏感的后颈。刺骨的凉。这是季池月唯一的想法。
“报告!”季池月颤巍巍的“爬”到教室门口,打断了正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的物理老师。虽然想象中是可以在第二节上课前回到教室的。可惜事与愿违,高二教学楼跟操场之间的距离简直能塞下一个银河系。她实在是没精力再冲刺回来。
好在物理老师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小年轻,没多问就放两人回座了。
季池月缓了半天才将口腔中的腥甜味压下去,后颈被江宥年蹭过的冰凉感似乎并未消散。她缓缓抬起手抚上那块皮肤——只是心理作用。
但那丝凉意却像是融入血脉狠狠砸进自己的心脏,真的有正常人的手能凉成那样吗?
“可能只是冰水拿久了而已。”季池月在心里苍白的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