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逸发动车子,并未理她。
“宋冬逸你让我下车!”她声线高昂,企图用强势的语气让他妥协。
他眼神寒冽,扯了扯唇角,几分冷淡意味:“下车去哪?和那男的喝酒?”
余未边观察他的反应,边慢慢憋出一句:“……反正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他嘴唇抿紧成线,覆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指节有些泛白:“送你回到,就几分钟。”情绪克制隐忍,对比在店里,客气许多。
余未见他态度松动,语气流露出些许委屈和可怜:“几分钟我也不要。”
他置若罔闻,过来帮她系安全带。
“我不要你!”她软着声音,抗拒地推开他的手臂。
他怔住,被她拒绝的手僵在半途,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受伤似的敛下眼皮:“那你自己系。”
他凶了她整整一天,狠话说了一大堆,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扛沙包一样扛她。她丢脸、生气、委屈,还有……难过。
她无法不将现在的他与从前的他相比较。前者冷硬,后者冷硬的外表下藏着对她的爱怜与关切。
而他改变的原因,不难猜到。
他是不爱了。
“我不。”她低语,抗议声微弱又倔强。仿佛只要抗拒现在这个冷硬的他,从前的他就会回来。
车里气氛凝滞,半晌,宋冬逸极淡的声音响起:“你就这么想和他喝酒。”他叙述事实般,声调出奇的平静缓和,尾音隐约有一丝寂寥。
余未愣神数秒,他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
她正待反应,宋冬逸的影子挪开,“咔哒”一声,他解锁车门,平和道:“你去吧。”声音极轻。
“我不拦你。”他从车上翻出一包烟,摸出一根咬进嘴里,白皙的手笼过打火机,睫毛垂下的角度隐见颓然。“咔嚓”,火机燃起,漆黑的眸间火光跳动。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在车里蔓延开来,他摇下车窗散味。
余未不想被误会,解释道:“我、我也没有说很想和谁喝酒吧?”
他左手搭在车窗上,修长的指夹着烟,掸了掸:“下车。”
“啊?”余未恍然。
他偏过脸来,眉骨立体,深邃狭长的双眼冷淡的黑,比之更淡的,是语气:“你给我下车。”
他看似情绪稳定了下来,余未却觉得他并没有消火。一时拿不准主意。
“你,到底什么意思,一会儿让我上车,一会儿让我下车……”
他把烟置于唇边,深深吸入一口,脸向着窗外,吞吐白色烟圈,胸口起伏。
从余未的角度,只能看得到他一小节下颌骨,仿佛绷得很紧,清晰的下颌线连接着脖颈,脖子上筋骨不时显现,男人味十足的线条。
“你不是有想见的男人么。”他笃定地说。
他的话直白又暧昧,余未支吾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说了。”他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没说!”她断然反驳。
他把烟掐灭,侧过脸来,眼睫自然落下:“没说,但就是那个意思。”
“我什么时候?!”
他挂起D档,眼睛望过来,没半点情绪:“你下车吗?我要回去了。”
按理说,他是很冷淡的,但余未却觉得他在逼迫她,逼迫着她做决定,在他和无所谓的调酒师之间。
她纠结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掰扯自己手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如果在这个时候选择下车的话,就……玩完了。
“下还是不下?”
“我,”她声音微不可闻,“我也回去。”语毕,攥紧了手,满脸戒备。
车子自然地向前驶进。余未警惕着可能会从他嘴里出现的调侃,但没想到,他一路沉默地开了回去。
汽车驶进安置房院里时,宋冬逸淡淡丢下一句:“我等下就搬走。”
余未解安全带的手一顿。
“所以你不用躲我了。”他熄火,解安全带,下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等待她回复的空隙。
他只是通知她。
余未不知该如何反应,坐在副驾上,望着那空出来的主驾位出神。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所以逃避,并没想过让他直接搬走。他这么突然地说要搬走,是在故意气她吗?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明明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哄一下她,她就可以全都不计较。
所以他宁愿搬走也不愿撤回今天说的那些话,是这意思吗?
一股委屈感油然而生。她有些后悔,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早上她就不会贸然去跟他搭话。
余未下车,上楼时正好碰见下楼的宋冬逸。
他手里一个行李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余未一算,从他下车到下楼,顶多也不过七八分钟。
她想起第一次进他房间,他的东西少得像要随时搬走。此时也是一副毫无留恋的态度。
两人默契地停驻在阶梯上,谁也不说话。
“你上来,我帮你关门。”他声线淡漠,低着眼,不看她。
余未既委屈又生气。
委屈在于她始终认为,就今天的事而言,是宋冬逸反应过度,也强硬过度。虽然是气话,但他居然敢说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气他一点也不努力,不努力道歉不努力哄她,直接就要搬走的逃避态度。
小说里的男主在这种时候,不都是强硬地吻上来,然后紧紧搂着女主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肉麻情话,两个人就和好的吗?
他为什么是强硬地把她扛回来,然后自己搬走呢?
余未赌气地不想说话。
宋冬逸没等到她的回答和行动,拎着行李箱直接下楼,把那破烂难关的铁门给关上,正要上锁时,停下来问:“你有钥匙吧。”
余未一言不发。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插在锁上。
余未听见他行李箱滚动的轮子声,看过去,死死盯着他走向车子、放好行李箱、上车、驱车离开。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余未心里五味杂陈,忽然也很想从哪里摸出一包烟,抽一抽。
-
翌日。
余未还是照常上班,宋冬逸也早早来到办公室,两人都默契地不和对方对视,不主动搭话。
昨天的事情,另外几个同事还耿耿于怀,其中一人在宋冬逸离开的时候,过来询问余未怎么回事。余未只是笑着说吵架了,很快就和好不用担心。
实际上她心里也没底。
在她的打发下,办公室的气氛总算不那么怪。
早上有警情,她尽可能自然地和宋冬逸共事。好在,他态度也正常。只是不似从前那般喜欢刻薄她。
“小余,你这份资料是不是搞错了?”魏姐拿着一份签字盖好章的材料过来递给她。
“啊,是么?”余未接过来查看,确实是搞错了,“不好意思,我重写吧。”
余未在电脑前重新做好那份材料,犹豫着,走到宋冬逸面前,把错误的资料拿给他看,说:“这个,我弄错了,你可能得重做。”
“没事,我来解决。”他顺从地接过她递来的东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余未杵在原地,眼神落寞。
她想起来了。她最开始认识宋冬逸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有距离感。上次,宋冬逸也是这么疏远她的。对于他来说,拌嘴是亲近,礼貌客套反而是疏远。
现在,他主动和她支起了距离。
“怎么了?”他稍微偏头,但没看她。
“对不起。害你要重做。”她语气有些低落,对比平时,乖顺过头。
“……小事而已,你不用在意。”他体贴地宽慰道。
他反常的体贴,她却高兴不起来。
余未恹恹地拿着重做好的资料敲响所长的门。
所长:“进来。”
她走到所长桌旁,把资料放到桌子上:“这个,麻烦您重签一下。”
“好。”所长拿出印章。
“对了,小宋和我说,昨天那个案子暂时不需要你加入,让我全都交给他负责。”所长把签好的东西递给余未,眼神和善,并未责怪。
“嗯,也好,反正我只会拖后腿。”她话一落地,被自己语气中的悲观消极态度所惊到。她极少说这些丧气又否定自己的话。
“这是什么话?谁说的,”所长讶然,“你工作认真,态度积极,怎么可能拖后腿。”
“就是有人说。”她精神不振,说话有气无力。
所长若有所思地看她,微笑道:“不会是你师傅吧?”
余未略迟疑,帮宋冬逸说话:“不怪他,他说的也对。”
所长泰然自若地倒起茶来,胸有成竹道:“就算他真这么说了,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他只是不想你做危险的事情而已。”
余未闹别扭地别开眼睛:“不是,他就是看不上我。”
“怎么可能,”所长拿起茶杯饮一口,不急不缓地说,“你报到的第一天,他就来找我,让我调你到内勤。”
“诶?”余未诧异。
“你不知道吗?”所长微讶,摸着下巴回想着,“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你是他熟人的女儿,一直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一线情况复杂,你跟着出警,不仅自己有危险,还会连累同事,建议让你从内勤开始,对大家都好。”
“我,不知道……”
“我否决他了,因为真的缺人,也是没办法啊。后来他就说,既然一定要出外勤,不如把你交给他,他带过很多新人,很有经验什么的。其实我本来也想把你交给他,但是他是从市公安局来的嘛,总要照顾一下,像带新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大家都不愿意干呢。”
难怪他突然愿意和她搭档。
余未心绪复杂地低下了头。
这件事,她从来没听宋冬逸提起过。她一直以为一切都是所长自发决定的。宋冬逸在公安局再怎么样,来到青湖派出所,就是从头开始,来第一天就这样提要求……
“我就这么告诉你没事吧,他也没说不能说出去啊。”所长自言自语地抚着茶杯。
“谢谢你所长。”余未道过谢,径直回办公室。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里只有魏姐一人。
“魏姐我师傅呢?”余未走上前问。
“刚才刑侦队的给他叫走了。”
“好谢谢。”
余未大步流星地赶往刑侦队,她现在有些话迫切地想跟宋冬逸说。很急,一刻也不能等的那种。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上次开会的会议室,刚接近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商议声。
在一群男人的声音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尤为明显。
余未站定在门口,看见宋冬逸一旁站着一个女警官,身高高,姿态挺拔,言谈间尽是利索冷静,一看就是十分专业的警察。
他俩都穿着黑色春秋执勤外套,他听人说话的时候专注看着,她提意见的时候不卑不亢,两人神态均是不外露的克制冷淡,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