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后座的阴影沉沉裹着两人,连呼吸声都像是被揉进了昏暗里。
引擎低鸣着,嗡嗡的声响压得车厢格外静,只有窗外掠过的树影,偶尔在两人身上投下几缕晃动的光。
祁忻云侧着头静静地靠着,柯愈低头在手机上发了条信息给章诚,祁忻云瞥见他的眼角和嘴角都红肿着,下颚处还有一道被抓伤的口子。
在没见柯愈前,祁忻云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想柯愈会如何辩解,甚至还想他会不会干脆直接承认“我一直在骗你”,然后转身走人。
可一旦挨着这个人时,祁忻云便能真切地感受到从他周身传递而来的温热,竟能直接让那些翻涌的猜测通通消散了。
柯愈始终没说话,抓着祁忻云的手,垂着眼来回看着他的手背和手腕,针孔和勒痕,每一处都能让他触目惊心。
祁忻云张了张嘴想打破沉默,喉咙却先痒起来,猛地咳了两声,跟着就止不住了。
柯愈也跟着慌乱,手忙脚乱从副驾摸过瓶矿泉水,拧瓶盖时手都在抖,瓶口凑到祁忻云嘴边时,水还洒了些在他下巴上,接着笨手笨脚的不知道要继续喂水还是先帮他把下巴上的水擦干净。
祁忻云又喝了小半口,咳得更凶了,好半天才终于攥着柯愈的手,把瓶口往自己嘴边送了送。
小口抿了两口,胸口的闷意才缓了下去些。
柯愈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眼眶原本就热,这会儿再也绷不住,眼泪直接砸在了祁忻云的手背上。
他赶紧偏过头想忍,可抽泣声还是漏了出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祁忻云愣了愣,想着到底是谁瞒了谁,怎么眼前这人抢在他前面先哭了。
可这个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平时笑起来能晃花人眼,此刻却缩在座位角落,哭得不敢看他。
祁忻云抬起手擦了擦柯愈的眼泪,指腹蹭过对方泛红的眼尾时,心里亦是一股酸涩,说起来柯愈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自己之后,挨刀子、坠楼,总是弄得浑身是伤。
这回,不过是瞒了点事,又不是要瞒一辈子,被别用心之人抢先“检举”了不说,明明是来救人的,还要看着那个被救之人,一副耿耿于怀,三不罢四不休的模样…
祁忻云心里那点没散的难过逐渐消失,只剩个念头:算了,都能原谅。
“没想到……我是以这样的方式,知道你的秘密吧。”祁忻云嗓子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费劲儿,但语气依旧是温柔的。
柯愈点点头,一副想哭又不敢继续哭的委屈模样。
“你本来……预备瞒我多久?”祁忻云咳了两声,伸手将柯愈的脸抬起来,让他正视自己。
柯愈终于抬头,红着眼眶看他,声音含糊却清楚,“一辈子。”
祁忻云以为自己听错了,气笑了,扯着嘴角重复,“一辈子?这么久?”
“我不敢告诉你。”柯愈握住祁忻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国内的实验,都是我爸妈的助手在负责……我想至少得先查到那个助手的身份,可我没查到。但就算查到了,我也想瞒你,因为无论如何,这些事都跟我们家有关,所以我怕……怕你一旦知道,越想越气,最后我们……我们之间也会有裂痕。”
祁忻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语无伦次的解释,心里又软又涩,“现在……就没裂痕了?”
这话像根冰锥扎进柯愈心里,他瞬间慌了,抓着祁忻云的手紧了紧,声音发颤,“有、有裂痕了吗?”
柯愈胡乱抓了抓头发,又用手背蹭了蹭泛红的眼睛,连睫毛上的泪渍都没擦干净,“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
“你没错,说什么原不原谅?”祁忻云看着柯愈,皱着眉,但嘴角带了点笑,反问,“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裂痕。”
“我…”柯愈不知道该不该窃喜,“我…”
“我也有事没告诉你。”祁忻云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沙哑,他往柯愈身侧靠了靠,“我爷爷一直不想让我查我爸妈的事情,那天挨打,是因为知道了专案组的事情。”
话说多了,祁忻云又开始呛咳了,这次连水都喝不进了。
柯愈拍了拍他的背,又抽泣了几声。
祁忻云咳了一会儿,靠在了柯愈的肩头,抱住了他的手臂。
柯愈也猜到了专案组的事情讲不定就是丛臻捅出去了,哽咽着说,“即便你告诉了我原因,我可能也会继续瞒着你,可我做梦也没想到…最后你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的,我恨死那个丛臻了!”
祁忻云笑了笑,“别气,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提别人。”
柯愈“嗯”了声,把祁忻云抱在怀里。
“等过几天,我好一些了,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可以吗?”祁忻云的声音轻得像飘着的羽毛。
柯愈重重地点头,“好,都告诉你,一字不落。”
祁忻云没再说话,把脸颊贴在柯愈脖颈处,这个姿势有点别扭,脑袋得微微地歪着,可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的脉搏,一下下跳得有力,填满了心里的空落落。
原来,之前从柯愈身上攒的安全感,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没那么容易用完。
驾驶位的车门被拉开,章诚坐了进来,把手里的带子摆到副驾,侧头看向后座,“小柯总,祁组长的私人物品都在这儿了,就诊记录刚发去给谷医生了。”
柯愈低头替祁忻云把外套又裹紧了些,声音沉了沉,“去天地半岛。”
***
两个小时后,天地半岛。
别墅门口,谷音正指挥着诊所的员工搬医疗设备,心电监护仪、雾化机被一一抬进主卧,他转身擦汗的功夫,就看见柯愈扶着祁忻云从车上下来。
祁忻云靠在柯愈怀里,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虽白,眼神却还算清明,只是没什么精神,垂着眼没看周围。
柯愈小心地扶着祁忻云,将他轻轻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又顺手拿过一旁的毛毯,盖在他腿上。
刚直起身,谷音就走了过来,半蹲在沙发前,用指腹按压他的颈动脉,数了几秒脉搏,又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最后才拿出听诊器,示意祁忻云放松,“深呼吸,我听下肺部情况。”
祁忻云依言深吸一口气,刚吸到一半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肩膀发颤,脸色又白了几分。
谷音握着听诊器的手顿了顿,等他咳完才继续,眉头微蹙着听了片刻,收回器械时语气还算平稳,“肺部呼吸音有点粗,还是浓烟刺激的后遗症,要做雾化。”
说着又拿出额温枪,按下开关,等指示灯变绿后抬手抵在祁忻云额头,“滴”的一声轻响后,他看了眼屏幕,“没有发烧。”
收起额温枪时,他又追问,“你刚才除了咳嗽,有没有头晕、心慌,或者觉得气短喘不上来的感觉?”
祁忻云摇了摇头,“不晕,就是咳的时候胸口有点闷。”
“正常,气道黏膜还在恢复,咳嗽时会有牵拉感。”谷音一边记录着简单的体征,一边抬眼瞥了他一下,“你吸入的有毒浓烟刺激了呼吸道,现在还伴有持续性咳嗽,洗澡可以洗,但水温不能太高,时间也得控制在十分钟以内,避免热气加重气道负担。”
祁忻云点了点头。
谷音又说,“还好,抢救及时,肺部没有出现感染迹象,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你这状态……”
“没事。”祁忻云轻描淡写道,“就是被关在病房里,有点吓到。”
谷音盯着他看了几秒,放低声音,“你这应激反应,得做心理干预。”
“嗯,但工作太忙,顾不上这些。”祁忻云避开他的目光,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谷医生,等下你也帮柯愈检查一下吧,他…”
谷音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无奈,“一下车我就看见他脸上的伤了。”
这话让祁忻云心里一沉,莫名涌上一阵自责。
“行了。”谷音看出了祁忻云的情绪,宽慰着,“都哑成这样了,少说话,洗完澡做个雾化,能缓解咳嗽。”
次卧浴室的浴缸已经注满温水,柯愈小心把祁忻云扶进水里。
祁忻云的头发上有淡淡的汗味,不难闻。
柯愈挤了点洗发水在掌心揉开,指腹揉过祁忻云发顶时,对方半梦半醒地抬眼,看清是他,又沉沉闭上眼,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祁忻云泡在水里格外乖,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突然翻了个身,肩膀一斜差点把脑袋栽进水里,吓得柯愈赶紧伸手托住他后颈。
才几分钟,祁忻云就咳了起来,浴室排风开到最大也压不住。
柯愈不敢再耽搁,迅速放掉浴缸里的水,用大浴巾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抱出来,轻手轻脚放在次卧的床上。
他帮祁忻云换上干净的棉质睡衣,这场景和之前的事前准备很像。
柯愈弯腰将祁忻云打横抱起,往主卧走的路上,祁忻云靠在他怀里,被平稳的步伐晃得眼皮越来越沉,睡意一阵阵涌上来。
恍惚间,他听见谷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嘱咐着柯愈,“等下雾化做完,记得让他侧躺,还有你脸上的伤,等下给你处理一下……”
话没说完,就被柯愈打断,“你不用管我。”
祁忻云心里一动,想睁开眼说句话,却实在抵不住困意,意识又模糊了几分。
到了主卧,柯愈把祁忻云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去拿雾化机。
这东西他很熟悉,以前自己过敏的时候,谷音总让他用雾化缓解呼吸道不适。
柯愈调试好药水,知道躺着雾化容易撒漏,便坐到床上,从身后轻轻环住祁忻云,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再把雾化面罩小心扣在他脸上。
雾化机嗡嗡启动,细密的雾气从面罩里漫出来,祁忻云配合着轻轻吸气,柯愈坐在后面,吸着二手雾化,乐此不疲。
雾化结束后,柯愈依旧陪着祁忻云。
祁忻云睡得不安稳,时不时会噩梦,被惊吓到时手臂在半空胡乱抓着,直到碰到柯愈,往他身边凑了凑,才慢慢平静。
柯愈没忍住俯身吻他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谢谢你没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