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的梅雨季总像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连绵的雨丝斜斜织落,把思明区的老城区浸得湿漉漉的。沈砚坐在靠窗的咖啡馆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杯中的拿铁早已失了温度,奶泡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他面前摊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作为一名专职作家,他难得陷入了灵感枯竭的困境。
三天前,他刚结束在欧洲为期半年的采风之旅,带着一身未散的异国风尘回到厦门。行李箱里还装着没来得及兑换的欧元现金,钱包里那张百夫长黑金卡静静躺着,卡面镌刻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这张卡支持全球主流货币结算,在欧洲时他习惯了用欧元消费,回国后诸事繁杂,竟忘了去银行办理货币兑换,没想到这份疏忽,会在不久后促成一场突如其来的交易。
沈砚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梧桐树叶,思绪有些飘忽。这次欧洲之行,他本是为了新构思的一部历史小说搜集素材,却在途中意外遭遇了一场突发的疫情反弹,原定的行程被打乱,最后只能提前返程。回到厦门的这几天,他试着重新梳理小说脉络,可脑海里全是欧洲街头的石板路、教堂的尖顶和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那些与历史相关的灵感,反倒被挤到了记忆的角落。
他拿起手机,想刷一刷本地的资讯找找感觉,手指无意间点开了一个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这是他回国前下载的,本意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摄影器材,却在首页推荐里,被一辆黑色帕拉梅拉的图片牢牢吸引了目光。
车辆的图片拍得算不上精致,甚至带着几分仓促。第一张是整车侧面照,黑色的车身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哑光,线条流畅利落,虽能看出些许使用痕迹,却丝毫不减其奢华质感。轮毂上沾着几点泥渍,像是刚从郊外开回来不久;第二张是内饰图,黑色真皮座椅保养得极好,没有明显的磨损和褶皱,中控台上的摆件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像是曾经放过香薰或是相框;第三张是发动机舱的照片,部件排列整齐,没有油污堆积,能看出原车主对车辆的爱惜。
图片下方的标注简洁明了:二手帕拉梅拉,2018款,行驶里程5.2万公里,无重大事故,无维修记录,标价400万人民币,支持主流货币结算,仅限全款交易。发布时间显示为十分钟前,发布者的昵称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茶新。
沈砚的目光在“茶新”这个名字上顿了顿,总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对汽车算不上痴迷,但常年采风需要一辆性能稳定、舒适度高的代步车,之前的旧车已经开了五年,早就有了换车的打算。这辆帕拉梅拉的款式、里程数和价格,都恰好戳中了他的需求点。
他手指滑动屏幕,仔细查看车辆的各项参数,越看越觉得合心意。5.2万公里的里程对于一辆2018款的车来说,算是使用频率较低的,无事故无维修的记录更是难得。400万的价格比新车便宜了近一半,性价比极高。更让他满意的是“支持主流货币结算”这一条——他的黑金卡余额充足,且默认结算货币就是欧元,正好省去了兑换人民币的麻烦。
沈砚没有丝毫犹豫,点开了私信对话框,直接发送了消息:“车辆是否仍在?我全款购买,用欧元结算。”发送完毕后,他放下手机,重新端起那杯凉透的拿铁,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几分。他有种预感,这辆车或许会成为他生活里的一个新转折,就像这场连绵的梅雨,看似压抑,却总能在雨后孕育出别样的生机。
咖啡馆外的雨还在下,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交易伴奏。沈砚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浸润的世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私信发送后的第三分钟,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茶新的回复来得又快又干脆:“车还在,你确定全款?欧元结算没问题,但需要确认你的支付能力,避免浪费时间。”
沈砚看到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可以提供黑金卡正反面照片(遮挡关键信息)及银行余额证明,也可实时视频核验。另外,我在厦门思明区,可随时线下看车,看完没问题当场付款。”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尤其是在这种自己认定的事情上,从不拖泥带水。
没过多久,茶新发来一张定位,就在思明区另一头的文创园附近,距离沈砚所在的咖啡馆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我现在在文创园的停车场,你要是方便,现在就能过来。车就在这儿,你当面验车,没问题咱们就走流程。”
“二十分钟后到。”沈砚简短回复,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快步走出咖啡馆。雨水迎面扑来,带着潮湿的凉意,他将风衣的衣领立起,快步走向路边的出租车停靠点。
上车后,沈砚报了目的地,司机一脚油门,出租车便驶入了雨幕之中。车窗被雨水模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是一幅幅流动的水墨画。沈砚靠在座椅上,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茶新”这个名字,会不会和余味提起过的那个朋友有关?
余味是他在厦门为数不多的挚友,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茶馆,两人相识多年,无话不谈。记得上次出国前,余味曾跟他提过一嘴,说有个朋友最近运气不太好,好像是遇到了些资金周转的难题,还隐约提过对方姓茶。当时他忙着准备出国的事宜,没细问,现在想来,这个卖车的“茶新”,大概率就是余味口中的那位朋友。
这个念头让沈砚心里多了几分亲切感。余味的人品他信得过,能被余味当成朋友的人,想来也不会差。他原本还打算验车时多留意几分,现在心里的顾虑消减了大半,只想着尽快看到车,完成交易。
出租车在雨中行驶了十几分钟,终于抵达了文创园附近的停车场。沈砚付了车费,推开车门,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风衣肩头。他抬头望去,停车场里停着不少车辆,而那辆黑色的帕拉梅拉就停在靠近出口的位置,在灰蒙蒙的雨幕中,依旧显得格外醒目。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正站在车旁,低头看着手机,身形略显单薄。沈砚走近时,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很清亮。“你就是要买车的?”男人开口问道,声音略带沙哑。
“我是沈砚。”沈砚伸出手,“你是?”
茶新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对,我是茶新。先看车吧,你随便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下解锁键,帕拉梅拉的车灯闪烁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沈砚绕着车辆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车身。车门、引擎盖、后备箱的缝隙均匀,没有钣金喷漆的痕迹;车窗玻璃的生产日期一致,都是车辆出厂时的原装玻璃;轮胎的花纹还很清晰,磨损程度轻微,看得出来原车主确实很爱惜。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一股淡淡的皮革清香扑面而来,没有烟味和其他异味。他转动钥匙,引擎瞬间启动,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没有丝毫杂音。仪表盘上的各项数据显示正常,油量充足。他轻轻踩了踩油门,感受着发动机的响应速度,流畅而迅猛。
随后,他又检查了内饰的各项功能,空调制冷、音响、导航、电动座椅调节等,全都运转正常。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放着车辆的行驶证、登记证书和保养手册,证件齐全,保养记录清晰,每一次保养都按时按点,没有遗漏。
沈砚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驾驶座上下来,对茶新说:“车没问题,我很满意。现在可以付款了,你这边需要我怎么操作?”
茶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我这边有个境外账户,你直接把欧元转过来就行,汇率按今天的实时汇率算。转完账我给你写收据,然后咱们一起去车管所办过户手续。”
“没问题。”沈砚拿出手机,调出黑金卡的支付界面,按照茶新提供的账户信息,开始输入转账金额。400万人民币,按照当天的实时汇率,换算成欧元大约是52万多。他仔细核对了账户信息,确认无误后,点击了转账按钮。
支付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茶新的手机也收到了银行的到账通知。他看着手机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钱收到了,沈先生,谢谢你。”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感激,“说实话,我这次卖车确实是急着用钱,能遇到你这么爽快的买家,真是太幸运了。”
沈砚笑了笑:“彼此彼此,我也正好需要一辆车,你的车很合我心意。咱们现在就去车管所办过户吧?”
“好,我去拿证件,咱们现在就走。”茶新转身走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代步车,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沈砚站在帕拉梅拉旁边,看着雨中的车辆,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这场突如其来的交易,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让他在这个梅雨季的厦门,收获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他不知道这辆车未来会陪伴他走过多少路,见证多少故事,但此刻,他握着车钥匙,感受着指尖的冰凉,心里满是踏实与期待。
车管所里人不算多,或许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办理业务的窗口前并没有排起长队。茶新带着齐全的证件,沈砚也准备好了自己的身份证和相关材料,两人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一步步办理着过户手续。
填写表格时,沈砚无意间瞥见茶新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像是有些紧张,又像是有些不舍。他能理解这种心情,毕竟这辆车陪伴了茶新好几年,现在要转手他人,心里难免会有些感慨。“这辆车你开了挺久吧?”沈砚随口问道,想缓解一下略显沉闷的氛围。
茶新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四年了,从刚工作没多久就买了,一直开着,感情挺深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舍不得卖。”
沈砚没有追问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过多打探反而显得不礼貌。他只是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爱惜它的。以后要是想它了,随时可以找我看看。”
茶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沈先生。我相信你,看你刚才验车的样子,就知道你是懂车、爱车的人。”
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崭新的行驶证就交到了沈砚手里。行驶证上的车主姓名已经换成了他的名字,照片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帕拉梅拉。沈砚拿着行驶证,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从车管所出来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微凉。茶新将车钥匙正式交到沈砚手里:“沈先生,车现在是你的了。祝你用车愉快。”
“谢谢。”沈砚接过钥匙,对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茶新点了点头,转身坐上了自己的代步车,发动车辆后,又摇下车窗对沈砚说了一句:“对了,沈先生,如果你认识余味的话,有空可以帮我给他带个好,就说我这边事情解决了,谢谢他一直惦记着我。”
沈砚心里一动,果然,茶新就是余味的朋友。“我认识余味,我们是老朋友了。”他笑着说道,“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
茶新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对沈砚笑了笑,便开车离开了。
沈砚坐进帕拉梅拉的驾驶座,再次发动引擎。这一次,他不再是验车的买家,而是这辆车真正的主人。他缓缓将车驶出车管所,汇入车流之中。雨丝落在车窗上,被雨刷器轻轻扫去,前方的道路渐渐清晰。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着车在厦门的街道上缓缓行驶。沿着环岛路一路前行,海风夹杂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咸湿的味道。路边的椰子树在雨中摇曳,像是在欢迎他这位新车主。沈砚打开车窗,让微凉的风灌进来,吹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烦躁。
他想起自己在欧洲采风时的那些日子,独自一人穿梭在陌生的城市里,看不同的风景,听不同的故事,虽然自由,却也难免有些孤独。而回到厦门,有熟悉的朋友,有喜欢的城市氛围,现在又多了一辆心仪的车,这种踏实的感觉,让他格外安心。
行驶到一处海边观景台时,沈砚停下车。他推开车门,走到观景台前,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雨水落在海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远处的船只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若隐若现。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沈砚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着“余味”的名字,笑着接了起来。“喂,余味。”
“沈砚?你小子回国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余味爽朗的声音,“要不是刚才茶新给我打电话,说他把车卖给你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呢。”
“刚回来没几天,一直在倒时差,还没来得及跟你联系。”沈砚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么巧,我买的竟然是你朋友的车。”
“可不是巧嘛!”余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茶新这小子最近确实挺难的,生意上出了点问题,还被人误会涉嫌经济诈骗,虽然查清楚了,但钱都被冻结了,急着用钱周转,才不得不把车卖了。你能买他的车,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沈砚这才明白,茶新急着卖车的原因。“原来是这样,我说他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可不是嘛,这事儿折腾了他好一阵子,压力特别大。”余味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好了,车卖了,钱也到手了,他的难题也算是解决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沈砚。”
“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正好需要一辆车。”沈砚说道,“对了,他让我给你带个好,说谢谢你一直惦记着他。”
“这小子,还跟我客气。”余味笑了起来,“晚上有空吗?出来聚聚,我做东,咱们好好喝一杯。也让茶新过来,算是谢谢你这个‘救急买家’。”
沈砚看了看天色,雨已经停了,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阳光。“好啊,正好我也想跟你们聊聊。”
“那行,晚上七点,我在茶馆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沈砚望着远处的海面,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买车交易,不仅让他收获了一辆心仪的车,还让他和老朋友的联系更加紧密。而那个素未谋面的茶新,虽然只是短暂接触,却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真诚与不易。
他回到车里,发动车辆,准备回家换身衣服,晚上赴约。帕拉梅拉平稳地行驶在雨后的街道上,引擎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沈砚握着方向盘,感受着车辆行驶时的顺畅,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辆车,不仅仅是一个代步工具,更像是一个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连接着朋友间的情谊,也连接着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
厦门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天空渐渐放晴,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沈砚开着车,向着家的方向驶去,也向着一场充满温情的相聚驶去。他知道,这场关于帕拉梅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沈砚回到家时,夕阳已经透过云层,在天边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他住的小区位于思明区的一个安静角落,是一栋带花园的小高层,环境清幽。将帕拉梅拉停在地下车库后,他提着简单的行李,乘电梯回到了位于十楼的家。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家里被钟点工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摆放整齐,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客厅的每个角落。他放下行李,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里满是惬意。
回国后的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酒店,今天才算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家。这里是他在厦门的港湾,每次外出采风归来,只要回到这里,就能感受到满满的安心。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舒适的休闲装,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整理这次欧洲之行的素材。手机相册里存满了照片,有巴黎圣母院的残垣断壁,有罗马斗兽场的雄伟壮观,有威尼斯水城的小桥流水,还有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段第二章:救场与1462万的重量
夜幕下的厦门,被霓虹灯切割成流光溢彩的碎片。“遗忘角落”酒吧的卡座里,糖果指尖捏着空了的长岛冰茶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凉得像刚泼在心上的冰水。
第三杯酒的后劲慢慢上来,头晕乎乎的,可心里的酸楚却愈发清晰。又搞砸了。
对面的卡座还残留着陈文浩离开时的仓促,那家伙自称家里做外贸,是手握资源的“陈少”,前两个周末把她哄得团团转,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她不是没防备,只是太想抓住这根看似能攀上天的稻草——她太需要一个真正的富二代男友了,需要那种能把她从过往的泥沼里拽出来,让她摆脱“坐过牢”标签的底气。
可今晚,他终于图穷匕见。“果果,借我十万周转下,公司临时查账,过几天就还你。”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窗外,连伪装的真诚都懒得做。
糖果当时就笑了,笑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放下酒杯,指尖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陈文浩,你觉得我唐果,像是有十万块可以借给你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脸上就写着‘人傻、好骗、还坐过牢’这几个字?”
男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恼羞成怒地撂下句“不可理喻”,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躲避瘟疫。周围几桌客人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嘲讽,还有几分“早看出来是骗子”的了然。那些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身上。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着和沈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她一小时前发的:“老地方,我又搞砸了。”
没有回复。
糖果摩挲着手机壳边缘的磨损,心里泛起一阵涩。她猜得到,沈砚大概又在为茶小清忙了。茶小清,那个永远安安静静、需要人呵护的姑娘,好像天生就该被人放在心尖上。而她唐果,却只能在这种场合,为了一个虚假的身份争得头破血流。
孤独感像潮水般涌来,她抬手又想叫酒保,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沈砚。
“位置发我。”
只有四个字,言简意赅,连标点符号都带着他特有的冷静,却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一丝。
“不用,我能回去。”她习惯性地逞强,手指按发送时,指尖都在发颤。
“少废话,发来。”沈砚的信息追得很快,后面多了一句,“刚接到车,正好试试。”
“车?”糖果愣了愣。
“朝景城帮忙从上海弄过来的,解决没车的麻烦。”
朝景城这名字,她好像在哪个访谈里听过。是那个初中就写出《胡亥逆袭记》的现象级作家,后来作品一部比一部火,听说还是昭阳的儿子。那样的人物,那样的圈子,离她太远了,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
她没再多问,把定位发了过去,然后趴在桌上,看着杯底残留的酒渍,发呆。酒吧里的音乐很吵,人声鼎沸,可她却觉得自己被隔绝在一个真空的泡泡里,外面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大约四十分钟后,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和普通跑车的喧闹不同,更像一头沉睡的猛兽从梦境中苏醒,低沉、厚重,带着穿透力极强的震颤,一下下敲在人的耳膜上。酒吧里的音乐似乎都被盖过了几分,原本嘈杂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糖果也抬起头,透过蒙着雾气的玻璃窗望出去。
街口的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超跑静静停在那里。车身是纯粹的碳纤维黑,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细腻的光泽,夸张的空气动力学套件勾勒出极具攻击性的线条,尤其是那缓缓向上展开的鸥翼车门,像一双即将振翅的黑色羽翼,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最亮眼的是尾灯,箭头状的红色光带在夜色中亮起,凌厉又张扬,正是她白天刷短视频时见过的那款——阿波罗EVO,被网友形容为“颜值凌驾于所有超跑之上”,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能在隧道天花板倒着开”。
这样一辆车,出现在“遗忘角落”这种藏在老街区的小酒吧门口,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场。
人群中有人低呼:“是阿波罗EVO!真车比视频里还帅!”
“这得多少钱啊?怕是要上千万吧?”
“车主是谁啊?看着也太有品味了……”
议论声中,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沈砚走了下来。他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一丝匆忙赶路的倦意,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可眼神依旧锐利,扫过酒吧门口的人群时,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他径直朝酒吧走来,推门而入的瞬间,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快速扫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角落里的糖果。
“走了。”他走到卡座前,声音不大,却像有穿透力似的,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糖果怔怔地看着他,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还在,可眼前的沈砚,还有窗外那辆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超跑,让她觉得像在做梦。
周围的目光又一次聚焦过来,刚才还在嘲讽她的那几个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愕,眼神在她和沈砚之间来回打量,带着难以置信的好奇。这种瞬间的逆转,像一场荒诞的戏剧,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没说话,默默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包,指尖有些发凉。跟在沈砚身后走出酒吧时,微凉的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得更厉害了,脚步踉跄了一下。
沈砚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力道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一刻,糖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新车特有的皮革气息,清冽又干净,莫名地驱散了一些酒意带来的混沌。
坐进副驾驶,低矮的坐姿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包裹性极强的赛车座椅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稳稳托住。车内是顶级NAPPA真皮和Alcantara面料拼接的内饰,触感细腻柔软,中控台上布满了冰冷的碳纤维饰板,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像夜晚的星空。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辆车的价值,精致得让人不敢随意触碰。
沈砚熟练地系好安全带,手指在中控台上按了几下。鸥翼车门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人声和车流,车厢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
引擎再次发出低沉的回火声,闷闷的,像远处的雷声。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没有丝毫顿挫感。
车厢里一片沉默。
糖果靠在头枕上,侧头看着沈砚专注开车的侧脸。窗外的霓虹灯飞快地掠过,红的、绿的、黄的光带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开车时很认真,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手指偶尔转动方向盘,动作流畅而精准。
她看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没察觉。酒精渐渐麻痹了神经,也卸下了她平日的防备。也许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也许是心底那点残存的好奇心作祟,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这车……真酷。是短视频里说的那辆阿波罗吧?”
“嗯,Apollo EVO。”沈砚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糖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门板,指尖能感受到皮革细腻的纹理。她瞥了一眼仪表盘上复杂的指针,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像是随口一问,却又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看着就贵得吓人……得多少钱啊?”
沈砚刚好打了把方向,车子流畅地拐过一个街角,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像在报一个普通商品的价格:“不贵,落地也就1462个。”
1462个。
糖果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知道他说的是1462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烧红的铁块,投入冰冷的湖水中,在她脑海里瞬间炸开,激起漫天蒸汽。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她拼命想抓住的“富二代”陈文浩,连十万块都要向她借,恐怕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这辆车的一个轮胎。她心心念念想要跨越的阶层,想要摆脱的困境,在这辆价值1462万的超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微、如此不值一提。
她一直以为,找到一个有几百万资产的“富二代”,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能洗刷过去的污点。可沈砚用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她所追求的,不过是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尘埃。这辆车,对他而言,或许只是解决“在厦门没车”这个麻烦的工具,是可以随便托朝景城从上海空运过来的普通物品。
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再说话,猛地把头扭向窗外,眼眶有些发热。窗外的街景飞快地向后倒退,路灯、商铺、行人,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沈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没多问,只是轻轻踩了下刹车,将车速放得更稳了些。
车厢里的沉默变得愈发沉重,只有引擎压抑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车子最终停在糖果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
斑驳的墙面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破败,昏暗的路灯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楼下小卖部飘来的零食气息。这辆线条凌厉、价值千万的阿波罗EVO停在这里,像一件误入贫民窟的艺术品,显得无比讽刺。
“到了。”沈砚熄了火,引擎的轰鸣声戛然而止,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
糖果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眼角,然后推开车门。鸥翼车门缓缓升起,露出外面昏暗的环境。她站在路边,脚踩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超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来……救场。”
沈砚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上去吧,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没有立刻上楼,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沈砚发动车子,黑色的阿波罗EVO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光弧,悄无声息地驶离,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那道红色的尾灯,像一颗流星,短暂地照亮了她的世界,又迅速熄灭,留下更深的黑暗。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打开与沈砚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了很久,她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终什么也没发,只是默默锁屏。
转身走进那扇沉重的单元门时,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窄的楼梯。
她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这次失恋,好像和以往都不一样。陈文浩带来的伤害,远不及这辆1462万的豪车带来的冲击。它像一把双刃剑,既帮她摆脱了酒吧里的尴尬,又斩断了她对“富二代爱情”的最后一丝幻想,甚至连同她对自身价值的所有肯定,都一并击碎了。
救场之后,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