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前行 第3章 纪宁（2）

一阵惊恐，纪宁从梦中醒了过来。

窗外的天色隐隐约约露着白光，她拿起床头的手表，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早晨六点。

她似乎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明明醒来的时候都还记得全部的内容，但现在却全忘了。

纪宁起床擦干了身上的冷汗，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还想继续再睡一会儿，但异常清醒的头脑却毫无睡意——像这样的状态，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纪宁只能把它简单的归结于“水土不服”，尽管从她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她回想起了自己踏进这个家时发生的事情。

当她呛鼻的油烟从她的鼻腔钻入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也同时疯狂的涌入了她的大脑。

陌生感在一瞬间被违和感替代。

纪宁很难去描述这样奇妙的感觉。

她知道电脑是什么，知道显示屏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标是什么，但也仅限于此了。当她点开电脑桌面上的聊天软件后，新的问题立刻扑面而来。

“纪宁”的账号应该是什么？“密码”又应该是什么？

想不起来，还是想不起来。

你和她说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那不好意思，她对此完全没有实感。

也许她全身上下有问题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作为“纪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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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纪宁连续好几个夜晚都没有睡着。

她的思绪就如同奔腾的洪流，将脑海中所有困扰她的问题翻搅在一起，再激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浪花。

她尝试把事情想得简单一点——也许她真的只是不小心在学校摔坏了脑袋，忘记了一些东西——但这无伤大雅，她依然可以照常生活下去。

可纪宁没办法就这样说服自己。

要说服自己，就意味着她就必须摒弃掉那段在医院苏醒时最初的记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一旦人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信念，便会失去了辨别真伪的能力。

如果非让她选，纪宁宁愿相信现在的世界才是虚假的那一个。

那事情就简单了。

她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纪慧如死而复生的离奇现象。

纪宁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在这基础之上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她为什么会来到世界来？她又是怎么来的呢？

没有过去记忆的她，还能算作是“纪宁“吗？原本的她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尽管她有很多问题，尽管她碾转反侧了好几个夜晚，但她还是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情。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并不会在她睡了一觉后就发生任何改变。

无论她有多么的迷茫、多么的纠结，在这个世界里，她也只能以“纪宁”的身份生活下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唯一可以选择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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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开始渐渐变亮。没过多久，房门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纪慧如起床收拾发出的声音。

纪宁躺在床上默默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约莫半小时后，随着一声咔哒门响，世界又重新归于平静。

她知道，纪慧如已经出门了。

明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需要提前一天到校报道。

但为了保险起见，纪慧如在临近开学前几天，还是抽时间带着纪宁上另一家医院做了个检查不巧的是，报道和领取报告的时间是同一天。

两个人只好分头行动，一个去学校，一个去医院挂号看报告，纪宁负责去医院。

检查结果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下午结束的时间比纪宁预想的还要早。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她遇到了许多看起来和她相差不大的人，纪宁猜测这些人都是去学校报道的学生，因为他们几乎人人都背着个书包，

目视这这些散发着青春、美好气息的同龄人。

纪宁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学校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丝期待。

可她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左手腕就开始一阵发痒。

纪宁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挠了过去，但凹凸不平的触感却让她停下了指间的动作。

纪宁的心情顿时急转直下，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浓雾。

她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左手腕上那道突兀又丑陋的疤痕

怪不得今天医生看她的表情有些微妙呢，原来是她今天忘记带表了。

纪宁叹了口气，转而陷入了沉思。

她在医院的那几天，只发现了自己胳膊和手臂上的的淤青和疤痕，但当时她并没有太在意。

人从小到大总会受伤，更何况她这次因跌落楼梯而住院，身上带有碰伤实属难免。

可直到纪宁回家当天晚上，摘下手表洗澡时，她才发现了这个掩藏在表带下的疤痕。

它们深浅不一，新旧重叠，丑恶又可怖。

这一刻，纪宁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她不是不懂这些伤痕的含义。

看来，“纪宁”在这个世界过的并不开心。

为什么呢？那“她”是故意摔下去的？她想死吗？难道是因为“她”死了，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问题越来越多，但纪宁还是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做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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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站很快就到站了，纪宁家离公交站台不算远，但也要穿过一个几百米长的破旧小巷。

小巷不仅又深又窄，岔路还多，弯弯扭扭，纪宁走了几次才记住路线。

除此之外，她的居住的小区也和这条小巷一样，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看那几栋被围在一起的低矮小楼，看它们早已泛黄剥落的外墙，这就是纪宁的家——美好家园。美好家园没有物业，只有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看门老大爷，但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无所事事的坐在小屋子看电视剧，就算有外星人从他面前走过去，他也不会抬一下眼皮。

这附近没有比这里更差的居住场所了，因为这里真的比老破小还要要破旧。

从纪慧如平时言行中，纪宁知道自己家很穷。

但自从她知道她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后，纪宁才真正的感受到了贫穷的滋味。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这里的安全指数虽然几乎为零，但应该也不会有人会盯上她们这种贫穷的人家。

纪宁回家的时候，墙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五点了。

她正准备躺在沙发上休息会儿，玄关处就传来了钥匙转动门芯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身。纪宁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起身来，又匆匆跑到门口换上了拖鞋。

然后走回卧室从书架里随便拿出一本书，摊在桌上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累死我了。”

纪惠如空不出多余的手，只好用身体撞开玄关口的门。

她没在客厅里瞧见纪宁，心里的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纪宁？”

听到自己的名字，纪宁才堪堪跑出房门。

“你回来啦？我刚刚在房间里看书。”

“看书？该看书的时候没见你看书？都这个时间了，你又开始看书了？”

“。。。。。。“纪宁表示无话可说。

好像不管她怎么做，纪慧如都不会感到满意。

“愣着干嘛，还不快来搭把手？自己的东西都不关心。”

“哦哦，好。”纪宁顺从的接过纪慧如手上的书，将其放回到了书桌上，又迅速从电视旁的饮水机里接了杯水，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所谓伴君如伴虎，纪宁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伺候皇帝的太监。

纪慧如顺手接过纪宁递过来的水，没有换鞋就径直走到餐桌旁。

她一边放下手里的外卖，一边坐了下来。

“书都给你领回来了。课表夹在第一本书里面了，你到时候仔细点别弄丢了，饭卡也给你冲了，今晚就收拾好，免得明天忘了拿。还有，明天上学记得穿校服，记得是白色那套。”

纪慧如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我歇一会儿就要走，昨天你陈阿姨帮我干了些活，我今天得提前去帮她做些，晚饭我给你打包了份馄饨，现在趁热先吃了，待会儿我好一起带下去。”

说着，她把桌上的外卖推到了纪宁面前。

纪宁跟着打开了外卖，一股热气从碗里蒸腾而上，闻着这熟悉的味道，纪宁立马就认出来了——这是巷子里那家混沌店。

“妈，你吃了吗？”

纪慧如的脾气很大，为了避免被说，纪宁步步为营。

“哦，我吃了，你不用担心我的事情，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纪宁的句话让纪慧如很是欣慰，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今天去医院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嗯，都挺顺利的，医生说我伤口恢复的不错，检查也没什么问题。”

纪宁一边回答，一边分开了一次性筷子。

从纪惠如平时的态度来看，她大概率并不知道“纪宁”手腕上的事情。

实际上，纪宁和纪惠如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

因为工作的原因，纪慧如每天都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白天睡觉，晚上上班。所以通常来说，她们面对面交流的场景只有两个，一个是纪慧如确实有事情要的时候，另一个就是吃饭的时候。

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很单调——纪慧如提问，纪宁回答。

至于答案，全靠纪宁半猜、半敷衍，总之，顺着对方的心意准不会出错。

以上，就是纪宁一直以来能够和纪慧如相安无事的原因。

纪宁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纪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纪宁”经历过哪些事。

但就从她和纪慧如相处的过程来说，她能感觉到“纪宁”是一个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的人。

因为就算纪宁在家一天都不说话，纪惠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这说明“纪宁”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这是纪宁目前为止，唯一获取到的一条关键信息。

但站在纪慧如的角度来看，她每天的精力是有限，上晚班她就呼呼大睡去了，哪里会那么细致的去观察纪宁平时的一举一动。退一步说，就算纪宁真有什么不同，她也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纪宁还处在青春期，性格和情绪都还不够稳定。

她对纪宁期望只有一个，认真学习，少在外面惹麻烦，这样就行了。

看着纪宁温顺听话的模样，纪慧如切入正题。

“明天就要开学了，我今晚不在家管不了你，你自己要收拾好东西，早点上床睡觉，第一天上学迟到影响不好。还有——”

她絮絮叨叨的继续念着。

“去了学校就好好上学，别去搞别的事情，这么大个人了，不要老师让你妈老操心了。我上班也很忙的，整个家都全都靠着我呢，所以你要自己学会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纪宁知道纪慧如很辛苦。

她从不化妆打扮，皮肤永远呈现出一种温暖健康的深黄色。她的额前也总是飘着几根刺眼的白发，整张脸都毫无顾及的展露着岁月的痕迹，就连那双彰显心灵的眼睛里，也总是透露着一种倦怠与厌乏。

纪惠如看起来有四十七八的样子，但从纪宁偷翻出的户口本上的看，她实际才四十出头。

纪宁不禁感到有点心酸，跟着低低的应了一声。

“知道了。”

“还有，你那个成绩啊，我也不多说了，自己好好上点心，把你初中那学习的劲儿用上，我不奢求你成绩考多高，但至少要保持中等吧，你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这次期末考试错过了算你运气好，下次的成绩我是要看的。”

关于学习这件事情，纪宁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没错，她和纪惠如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再聊和学习相关的事，似乎她们之间只剩下这个话题一样，纪宁已经听她念叨了快一个假期了。

“我会好好学习的。”

她很想换个话题，但话到嘴边，除了答应还是只能答应。

纪慧如对纪宁的态度十分满意。

有时候，她会后悔离婚的决定，因为一个人带孩子实在是太难、太累了。

但有时候，她也会回想起纪宁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天，自己心中那份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

这个时候，她又会真切地感到自己选择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纪慧如扭头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时钟。

时间不早了，她休息的也够久了。

等纪宁吃好了，她便站起身来，收拾好垃圾，叮嘱了几句，出门了。

“晃当”一声，纪宁的世界又只剩下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