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前行 第11章 家庭

纪宁还在持续的忍耐着。

要说为什么？大致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忍耐”这个行为毫无疑论是最符合“她”的人设表现，纪宁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外客，保持静观其变，总比到处惹事来得好。

但她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忍受。

比如教科书老丢这件事。

班主任管不了，那她就自己想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从生活费里扣出了一部分钱，在学校图书馆里租了一个储物柜，为教科书们找了一个安全的家。

就是每天拿书都要跑上跑下，麻烦的很，但她全当是在锻炼身体了。

这种做法，虽说无法杜绝丢书的现象，但只要能好好规划，就能减少丢书的频率。至少，她能保证离开学校时的书桌是空的。

但人际关系上的问题是她没法解决的。

班上的同学好像越来越讨厌她了。

周围无时无刻不在散播着恶意。

耐人寻味的眼神，冷嘲热讽的笑声，还有夹枪带棒的话语。

——“某些人脸皮就是厚，别人明显都不向理她了，还舔着个脸，硬要凑上来，真的服了。”

——“你就说，敢不敢赌，要是赌输了，你就主动和她说句话。”

这个她虽然没有人指明道姓，但在说谁，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包括纪宁自己。

但纪宁已经习惯了。

一个周不到的时间，她已经完全打消了和班上同学搞好关系的想法。

因为她发现要想融入那些不知道有多少真情实意的小圈子，不仅要学会看其他人的脸色，还要拼命讨好别人，经过纪宁评估，这些行为会将严重影响她健康的心灵和人格。

对比下来，她还不如直接学习呢。

讨厌她就讨厌她吧，爱咋把咋，她也讨厌班上的人，好像她很想在这个班一样。

纪宁想通了。

周五下午第四节课结束后，学校就早早放了假，这才让纪宁有了喘息的机会。

一个周下来，她除了要在学业耗费精力，还要时刻做好心理准备，应付苏玥的“小动作”。

可谓是身心俱疲。

纪宁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扔到凳子上，然后一个跃步扑上了床。

她倒是想和平解决这些事，但没有证据，班主任也不信，还能告诉谁呢？纪慧如？

倦意很快侵蚀了她的意识，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门外的争吵声又将她吵醒了。

纪宁头疼的撑起身子，门缝渗进的叫骂声让她彻底没了睡觉的心思。

她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门口，趴在门缝边，悄悄偷听了一会儿。

“你说的是人话吗？有你这样当爸的吗？纪宁是不是你的女儿？什么时候纪宁的事变成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我？我没管过孩子，你管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每天不上班吗？就你忙？我不上班她怎么上学！怎么吃饭！”

“纪宁不跟着我姓，难道跟你姓？她上高中以来，你关心过她吗？你来看望过她吗？”

“这不是你不给抚养费的理由！纪宁难道不是你女儿？谁不知道你天天就和那个女的一起，我看你是把钱都花她身上了吧！我听别人说她还带了个小孩？你甘愿养别人的孩子，也不愿意管管自己的小孩？”

纪慧如正歇斯底里拿着手机大喊。

她的声调在不知不觉中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急。

纪宁听得耳朵都被震疼了，光是站在屋子里她都能想象到纪慧如暴跳如雷的样子。

学校里，家里，都是一锅乱炖的汤。这样的日子，是挺折磨人的，也不知道以前的“她”是怎么过来的。

纪宁受不了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纪慧如骂的正在兴头上，满脸通红的在客厅走来走去，嘴巴的话就想噼里啪啦不停发射的机关枪，怼的电话另一边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也许是因为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势，对方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王八蛋！居然敢挂电话！”被迫结束了通话，纪慧如怒不可遏的对着手机爆出一句粗口。

她还想打回去，但抬起头却正好看见了从房间里出来的纪宁。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纪慧如熄灭了手机屏幕，她本来是不想让纪宁知道这些事情，但一想到刚才电话里的事，一股火气又冒了上来。

纪宁承认自己是在主动往枪口上撞，她能感觉的纪慧如没有消散的怒气，现在的纪慧如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一不小心，随时都可能被引爆。

“我也回来没多久，刚刚一直在屋子里做作业，没听到你关门的声音。”

可以说，纪宁已经把自己全部察言观色的能力都倾注在了纪慧如的身上。她一边赔笑，一边战战兢兢的挑些不痛不痒的话说，看纪慧如没有继续发作的趋势，才松了口气，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

“我买了点菜，简单炒个肉吃吧。”

纪宁温驯听话的表现，让纪慧如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提着塑料袋走进了厨房。

纪宁见状也自觉地跟了上去，她得帮忙给纪慧如打下手。

母女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让纪宁感到尤其漫长。

饭桌上的沉默都是由纪慧如率先打破的，纪宁永远都是那个被动回答问题的人。她害怕说错话，也不敢就刚才的事情多问一句，生怕自己再一次触动纪慧如敏感的神经。

“这几天在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学习？”

纪慧如问的大多是些无伤大雅的的话，而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能维持大半场时间。

纪宁一边答应，一边如履薄冰的观察着纪慧如的表情，内心挣扎了半天。

直到纪慧如因为她的一句回答，笑出了声，纪宁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提出了饭桌上的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问题。

“妈，我们班有个同学，大家好像都不大喜欢她，有的同学还老是欺负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觉得她平时一个人好可怜。”

这句话纪宁心里被反复斟酌了许久。

“哦，每个地方都总有这种人。”纪慧如眼皮都没抬一下，漠不关心的说道。“你别去管她，也别去掺和这些事，好好学习就行了。”

纪宁一怔，想说什么，声音却塞在了喉咙里。

那万一，万一这个人没做错什么事情呢？

她也只是说万一。

“我跟你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种人肯定多多少都有点自己的问题，不然大家怎么都讨厌她，不讨厌其他人。”纪慧如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教育纪宁的好机会，于是来了劲儿，进一步展开了话题。“你记得，要是她主动来找你说话了，你可千万别理她，你越理她，她越觉得你好拿捏，到时候缠上你，把你也拖下水就完了。”

这不就是蔡薇上次对她表达的意思吗？

“但是，我和她接触过几次，我感觉她对人态度挺正常的，而且——”

纪宁喉咙干涩，想替故事的主角反驳一句，但话还没说完，又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那只是因为你和她接触的不深，不够了解她，你能知道个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管这些干嘛。”

纪宁没有吱声。

“怎么了，你妈说的话难道还有错吗？我们几十年的经验还比不上你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现在还不懂，别总是自己为是的，听妈的话，你妈还能害了你不成？家长都是为了孩子好，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你妈工作上遇到的多的去了，我跟你讲。。。。。。。”

见纪宁似乎并不怎么认同她的观点，纪慧如锲而不舍的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妄图通过言语上的数量，强行将自己的想法灌输进纪宁的脑袋里去。

纪宁是不知道社会究竟有多险恶，但她看着纪慧如苦口婆心的模样，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别一天到晚关注些没用的事情，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听到没？”

“嗯。”

内心那股黏糊糊的感觉并没有被消除，它依旧静静地在那里，似乎还变的更重了。

纪宁闷闷的应了一声，低下头，往嘴里猛刨了几口饭。

“你想说的就这些吗？学校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没？”

纪慧如并有察觉到纪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贴心的往纪宁碗里又添了几块肉。

“没什么。”面对现在送到眼前的关心，不知道为什么，纪宁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你刚刚——听到我和你爸打的电话了吧。”到了晚饭的末尾，纪慧若无其事的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听见了，爸爸他。。。。。。”纪宁不了解夫妻两人间的恩怨，她绞尽脑汁，说了一句极其没有信息量的话。“都不会来看我。”

但纪宁的回答，却是对于纪慧如的首肯。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纪宁是在表达着自己对于父亲埋怨。更重要的一点是，纪宁的话也意味着，她的女儿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

纪慧很高兴，口无遮拦的开始数落起了纪宁父亲的不是。

“他哪里算你的爸，抚养费不该他给吗？从你上高中开始，就每个月都要催，现在倒好了，催都不带理人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和他结婚，你以后可千万别找你爸这样的。”

“嗯。”

“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什么人啊。你上个月住院，他也不来看你，每次联系他，他都总能说出不同的理由来搪塞。好像我们娘俩要怎么他似得。”

“哪次你有是不是我第一时间守在你身边。他居然也好意思说我没怎么管过你？他倒是过的轻松！”

纪慧如越说越激动，苦水泛滥。

“你说，妈妈说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是纪慧如对纪宁自灵魂的拷问。

纪宁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充满忧虑的眼睛和疲倦的面容。

也许女人已经经历了很多生活中的不顺和坎坷，也许她的内心已经饱含了太多难以疏解的怨气。也许这一路上，她甚至连歇息的机会都没有。但她眼前还有很多她不得已需要面对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就像一颗沉重的巨石，像压在骆驼身上的一株草，尽管她已经不再年轻，胸中的激情也所剩无几，但她还在努力的坚持着，让自己不被压垮，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生活可以继续。

纪慧如是一个深陷于生活这滩淤泥中而无法自拔的人。

刹那间，纪宁分不清这是属于“她”，还是自己的心情，她只觉得心里又酸又堵。

她不知道“纪宁”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还能怎么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他不好。”

为了让纪慧如开心，她甚至还加了一句话。

“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骂死他。”

“真的吗？你是在帮我出气吗？”

“嗯。”

纪宁看着纪慧如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我们纪宁又长大懂事了。”纪慧如摸了摸纪宁的脑袋。“最近这段时间，我和你爸爸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让妈妈少操点心，知道吗？”

纪慧如有时候很不讲理，脾气也差，但她也过得很不容易，纪宁不想让她再承担自那些事，更不想让自己变成压死纪慧如的最后一根稻草。

“嗯，我知道了。”

纪慧如重重的点了点头，彻底放弃了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纪慧如的想法。

那些人什么时候才会丧失对她的兴趣？

那些人下周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纪宁把这些疑问都深深的埋藏在了自己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