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鸳冲着他笑了笑,却没有端起自己面前印有警徽的水杯,“陈警官,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嘛?”
陈澄喝了一口水,喝进了几根金银花,听到她这话,也不好往外吐,只合着热水吞了下去。“杨灵鸳,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我们会认真核实的。”
杨灵鸳歪了歪头,“然后呢?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吗?”
陈澄笑了笑,“高考成绩是不是快要出来了?感觉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去哪个城市读书?”
高考成绩还有半个月就要出来了,可杨灵鸳一点也不想和他唠这个,她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证据,特意坐了快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警察局,可不是和他聊什么大学的。
杨灵鸳很是认真地看向陈澄,“陈警官,这是个大案子,而且我觉得方颜会哄我去卖卵,我可以假意答应她,然后去帮你们打探出他们的窝点。而且我刚刚和你说过,还有一个叫许千禾的人,也应该是这个犯罪团伙中的一员,我只知道她手下有一批□□的小姐。最主要的是,录音中提到的那个人,付总,肯定就是这个团伙的大老板。”
“灵鸳,你已经很棒了,做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们警方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们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陈澄看出杨灵鸳眼眸中的真诚并不似作假,便又多说了一句,“你不要再和这些人来往,太危险了。”
杨灵鸳愣了愣,她其实在脑子中构思过很多遍今天的谈话,可她没想到陈澄态度谨慎却又带着温切的关怀,她还是太年轻了。
可已经到了这里,她又有些不愿放弃,她沉思片刻,“陈警官,我们在这边聊天的每一分钟,可能就会有无辜的女生被骗进那个魔窟,你们可以尽快去核实我提供的线索,然后我也会尽力再去找些线索提供给你们。”
陈澄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义薄云天”“意气用事”,抬手拦了拦,“你别冲动,你就不怕嘛?”
“我怕,”杨灵鸳的目光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快点,再快点。”
剩下的有些话,杨灵鸳憋在心中没说。
虽然她怕,可她因为经历过,便可以忍受。
恐惧如同毒蛇,无时无刻不缠绕在她的肩头,可她不能软弱,软弱的结局上辈子已经印证,她只能逼着自己坚强。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沈琛的声音在脑子中回荡。
——小鸳鸯,回去吧,他会去查的,可他不会透露给你。
【为什么?】
——他是警察,你是报案人,警察办案不会让你介入进去的。
杨灵鸳听到这个,纵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起身告辞。
沈琛说得对,她就算知道再多,或许在陈澄眼里她只是一个报案人。
离开公安局时,陈澄警官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你别冲动。”
偏偏这个少女扬起她看似懵懂无辜的大眼看陈澄,说出的话全是催促,“那要什么时候?”
压力来到了陈警官这边,陈警官的眼中仍有探究之色,“等我再联系你。”
杨灵鸳点点头,“陈警官,我父亲是武警,我母亲是警察,我简历清白,人际关系简单,所以,你们可以不用在我身上花太多的时间,当然,就算你怀疑我,我也愿意等到你的信任,信任我的确只是想要尽快铲除那些人,因为我每天.....。”
杨灵鸳深深望向陈澄,大而明媚的眼眸中浮现着一层水光,“我每天都能听到受害者的哭声。”
而她这句话让陈澄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也震惊了沈琛。
父亲是武警,母亲是警察,可沈琛想起不论是小鸳鸯昨天的酒吧经历,还是她亲戚的事情,那是无人管束的流浪,又是寄人篱下的苦楚….. 沈琛很快就想到了,如果不是父母双亡,又怎么会造成小鸳鸯这种敏感而又倔强的性格呢。
小鸳鸯…. 沈琛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便又多了一丝怜爱。
而实际上不论是爱生怜,还是怜生爱,怜与爱本就很难分割。
杨灵鸳她当然知道自己在陈澄眼中也值得怀疑,她冲着神色复杂的陈澄笑了笑,“那我等你电话,或许会是你让我当线人的电话。”
警察是有线人的,线人的相关信息还会登记备案的,警方与线人的关系并不相当于一种买卖,警方的行动会在保护线人的基础上进行。
陈澄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确很有意思,像她这个年纪的一般不都想着如何变瘦变美、看见小帅哥会春心萌动、在意的是甜甜的恋爱、爱表达生活中的小精致等等之类的嘛,偏偏她总有些苦大仇深、嫉恶如仇,只想着像一只飞蛾,大而无畏的扑火而去,没有一点胆怯之色。
线索是真是假,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可杨灵鸳的材料却是很快就出现在了陈澄的办公桌前。
温梦晗很是唏嘘,“师父,这姑娘有些惨,父母双亡。”这份材料交给陈澄之前,温梦晗已经看了一眼。
陈澄看着材料中那简简单单的几行字,便勾勒出来杨灵鸳这十八年的岁月,他看着资料中的一串数字,叹了口气,“明天就是她妈妈的忌日了。”
*
杨灵鸳穿着一身白裙,印象中,小的时候,妈妈最爱给她买白裙子。
她还记得邻居阿姨会打趣:“小孩子穿白裙子,太容易脏了,你工作这么忙,哪有功夫洗啊。”
可惜,记忆就像是一块破布,哪哪都一个大窟窿,现在她早就记不得妈妈当时是如何回复这个问题的了。
硬逼着自己去回想,也只能想起妈妈温柔的笑容,妈妈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短发会垂落到她的嘴角边,她会习惯性歪歪头,那短发又会落到她警服的肩章上。
杨灵鸳知道妈妈是一名人民警察,时至今日,她都会记起每天早上妈妈急匆匆披上警服的身影,臂章上警察二字下面便是长城模样的金黄色刺绣,她被妈妈抱住时,就用小手摸过好几次。
记忆啊,真的只留下这些零碎的片段,温暖得像一副画.....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刚刚杨灵鸳在换衣服,沈琛为了尊重她的**,无师自通学会了屏蔽感官,等她恢复视线,就通过杨灵鸳的眼睛看到了镜子中的小鸳鸯。
实际上,小鸳鸯真的很适合穿这一身白裙,沈琛心想。
镜子中的小鸳鸯一身白裙,那张脸也是素颜,可五官秀气而温柔,那长而又卷的睫毛,黑宝石一样温润的眼眸,素白干净的脸庞,只这么静静拼凑在一起,就有着自带春风拂醒万物的温和。
借着她的眼睛去看她,沈琛第一次看别人看得那么认真,她突然觉得那些描写气质型美貌的成语并不是夸大其词。
小鸳鸯这样干净的面容、干净的眼眸、干净的就像是块水晶,干净的就像让人误入古画,那古画之中方正的古时建筑虽映衬着中庸之道,可也蕴藏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飘逸飞檐。
杨灵鸳看着十八岁的自己,嫩得像是春日枝头的绿芽,她抚顺这条裙子上的褶皱,回道:“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沈警官,我妈妈和你一样,也是警察,只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她猝死在她的岗位上,我的人生实际上很贫瘠也很愚蠢。”
杨灵鸳想起那糟糕的上辈子,觉得“愚蠢”这两个字用来形容她乱七八糟的一生简直不要太准确,这不就是上辈子那愚蠢的自己嘛.....所谓对方颜的喜欢,不过也是一种病态的依赖,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就这样如同飞蛾扑火,不问真相地自欺欺人,以为是爱情,以为可以依靠,最后不过是一截被虫蚁蛀空的浮木,救不了身处无边大海的自己,只带着自己更为沉沦到海底。
沈琛并不习惯用语言去劝说别人,比嘴巴更溜的是她的拳头,可偏偏面对这个小朋友,她又像是一个外挂一样只存在在杨灵鸳的脑子里,她甚至连拍拍少女的肩以作支持都做不到。
可沈琛并没有沉默,她当年在警校就是那一届的佼佼者,毕业之后,她头也不回地去到缉毒任务最艰苦的地方,那是真正从刀尖上修炼出的能力。
所以,只要沈琛想完成的事情,就没有她完成不了的。
就算是拿起她最不擅长的方法,温声细语相劝。
——小鸳鸯,我想,只要你平安,就是你父母最大的心愿,他们虽然早早离开你,可你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存续,只要你平安,他们没还不算真正的离开。
或许是这个副人格实在是太温柔了吧,杨灵鸳感觉这些话明明普通,却像是一把光撒入自己的内心,那么温柔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好像已经习惯应对恶意,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来面对这种温柔的善意。
她只能手忙脚乱装作很忙,在出门前匆匆说了一句“谢谢你。”
从来都是洞若观火的沈琛看穿却不说破,只她自己嘴角的笑容也微微扬起。
杨妈妈忌日的一大早,张琼君便来了,她还提溜着一大袋早餐上了楼,一身便服的她却并没有收敛起自己的气场,还冲着出门上班的三叔笑了笑,“上班去啊。”
三叔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摔下楼梯,“您...您来了。”
“我来看看我姑娘。顺便,再看看你姑娘。”
杨盼儿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她肋骨骨折只能等它自动修复,医生离院时的医嘱是绝对卧床,而回来的这段时间,大都是杨灵鸳照顾,从喂饭、擦身到解决排泄问题。
而听到张琼君这话,三叔大气不敢不出一声,只赶紧抱着宝贝儿子下了楼,就算老婆被关在里面,宝贝儿子的补习班还是要去上。
张琼君站在楼道的阴面,目光直直看着杨灵鸳三叔的后背,直让三叔觉得毛骨悚然。
杨三叔直到走到一楼,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感觉张琼君带来的压力骤然减轻,身体有些空虚,便不自觉想去开心一下,他哄着宝贝儿子。“爸爸有一件事情要去做,你自己过去吧。”一边说着,就把钱往儿子手里一塞,急匆匆便走了。
而另一边,张琼君进门见到杨灵鸳,她那张严肃冷峻的面容才和缓下来。
杨灵鸳正准备照顾杨盼儿吃早饭,张琼君接了过来,“你自己去把早饭吃了。”
带着点命令语气,可却并不让人厌烦,反而透着的那股亲昵态度让杨灵鸳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等杨灵鸳离开房间,一直躺在床上的杨盼儿有些欲言又止。
张琼君自己也有孩子,前年刚刚生的,在孩子身上练了一手的投喂技术,而且时机把握得很好,偏偏都是在杨盼儿每次想要说话的时候,就将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
杨盼儿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话便又顺着热粥吞回来肚子里。
直到喂好饭,张琼君把碗放在了床头柜上,看着杨盼儿开口道:“还关着呢,案子已经到了检察院,证据充分事实清楚,应该很快会到法院。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嘛?”
杨盼儿愣了愣,微微摇了摇头。
张琼君便也起身准备走,行事作风似乎不拖泥带水。
“张警官。”
“嗯?”
“您能.....。”小姑娘瑟瑟的不敢开口。
张琼君也只静静看着她。
杨盼儿抿了抿唇,“您能别告诉小鸳嘛,就我问你的事情,我....我就是问问.....”
“你没有问,只不过是我随口告诉你罢了。”张琼君看向一脸挣扎的杨盼儿,语气柔和了一些,“容易原谅别人,并不是一件坏事。宽容,并不代表懦弱。”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招呼杨灵鸳准备出门。
今天,和她师父出事的那一天一样,天阴。
外面的云朵大块大块的,遮住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