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不可雕也 第1章 试戏

G岛真是个度假的好去处，椰林沙滩的海滨风光不说，生活节奏也是一等一的舒缓。徐昭把车停在路边，拉上防晒衣的拉链，戴上墨镜“全副武装”，下车在旁边小商店买了瓶凉茶。

距离目的地只剩五百米，徐昭索性按着导航走，在彩色的电动车流中前进，终于进了空调覆盖的商区。小岛普遍的防晒衣给了她安全感，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有媒体粉丝会认出她。

“昭昭，到没，哎呦，早知道不叫你来了，这么热的天……”拿着手机话还没说完，李慧抬头看见门口出现的女明星，一句话就这么卡在嘴里。

徐昭摘了帽子，随手拢了拢汗湿的头发，露出素面朝天又微微泛红的一张脸。女明星和普通人果然是有壁的，哪怕李慧见过那么多俊男美女，也还是禁不住感叹：浓淡总相宜，啧。

不只她一个人这么想，有两个参与试戏的少年扒着里间的门框伸长腰起哄，屋子里很快传来稀稀拉拉的惊叹。

“不能拍照！”李慧站起来把门关上，笑眯眯地小跑过去拉徐昭到身边坐下：“你也太好了，榆宝，从如此珍贵的假期中挤出时间，冒着被粉丝围堵的风险来帮我参谋……”李慧殷勤地用手给徐昭扇风，“榆宝，你怎么了？”

徐昭有片刻的失神，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开门又关门，冷热风交替吹着，所有一切像是被拉成长线：周围的杂音、空调的冷气、还有她的思绪，一切的一切变成缓慢移动的虚幻背景——李慧关门的一瞬间，她看见一个人。

鹤立鸡群。在一群热情到有些讨好的陌生面孔中，冷淡地投来视线。

林砚怎么会在这？

“我好像有点中暑，”徐昭有些恍惚地把才从冷藏柜拿出来的凉茶贴在额头上，“但没什么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李慧更愧疚了，徐昭虽然在大学时答应给自己拍部电影，但今非昔比：一个是新人导演，一个是大小银幕双发展的新一线女星。也不知道徐昭和公司怎么交涉的，能让那个“女魔头”同意她来拍这么“掉价”的片子。

徐昭却直接牵上她的手，打断她的自怨自艾：“我把剧本看了好几遍，写的真好，我经纪人也很看好，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李慧看着徐昭开开合合的嘴唇，听见她说：“我们一起努力，会有好结果的。”

会有好结果的……

会有好结果的！

总导演兼选角/演员/后期……导演李慧，以一种挤出额中抬头纹的坚毅神情，开始了今天的选角工作。

这部电影大体可分成三个故事，完全不同的时代背景，极具幻想色彩。主人公各有特色，选角工作比较困难。第一个故事，是一位女性部落首领，她带上了族人献上来的似骨似玉的白色圆环，获得了驱使“镯仙”的能力，在统领和驯化的**中做出的选择；第二个故事，讲述一位古代性别认知障碍的生物学男性，偷偷带上手镯，在镯仙见证下经历的迷茫中的苦乐；第三个故事更寻常，却也深刻：现代背景下，一位失去儿女，不近人情又有点迷信死板的老婆婆，她得到镯仙的能力后，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其他角色李慧脑海中大概有一个具体形象，但故事二中的主角“傅意远”，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才叫上熟读剧本的女主角“镯仙”来帮着看看。

徐昭翻看着面前的人员资料，毫无私人情感色彩与特殊意味地抽出一张拿到李慧面前，客观地说：“这个不合适吧。”李慧面露难色，确实，在被挑选出的一众眉眼温和甚至稍显女相的男演员中，这个人实在有些突兀。立体的轮廓，很有锋利感的眉眼，唯一线条柔和些的饱满下唇也因为挤不出一个可爱的上扬弧度而略有逊色。

“他是岚本娱乐新签的艺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上我这小班底了，投了不少钱呢。”李慧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应该是因为你！”昭昭姐的票房实力有目共睹，哪个新人不想在这类电影里露个脸。

徐昭苦笑，心想应该没这个可能。

岚本娱乐背靠启逦集团，其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杂，想拿下一个角色易如反掌。怎么还用这么大费周章？徐昭好奇地问：“不选他会怎样？”

李慧小声回复：“应该也不会怎样，岚本那边态度也不算很强势，就说是要个试镜机会，不强求。”

徐昭猜测，岚本那边应该是清楚艺人演技，为了电影票房综合考虑。

不过很快那人的试戏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林砚抽中的片段不算重头戏，是在一个夏末清凉的夜晚，傅意远在接受“镯仙”的存在事实后，与她的一段闲聊。

试戏开始，林砚双腿交叠，两手交握规矩地放在大腿上，悬空的脚尖偶尔娇俏地点点，轻轻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呢？”

完全变了个人，配合对戏的徐昭愣了一下，静了一秒才开口：“我……没有名字。”

“那上一个人怎么叫你的？”他把腿放下，手肘支着桌子，两只手撑着脸，认真地看着“镯仙”。

“她叫我白骨头。”

“白骨头？”他转而把目光移到自己手腕挂着的白环上，“这是骨头？”他摩挲着温润的镯面：“白骨头……那就叫白铮铮吧，我就叫你白铮铮吧。”

“白铮铮巴？好名字。”

……

试戏结束，徐昭走回自己的位置，听见李慧忍着笑问她：“我把空调调高点？”徐昭把抱臂的两只手放下来：“好。”

说实话，他人帅，演的还行，细节也有，看得出下了功夫。但形象上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反倒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中场休息，李慧买的水到了，工作人员搬进来分发。徐昭正看着面前的资料写写画画，忽然感到视线一暗，转过头，看到林砚笑着站在身旁。

“昭昭前辈，喝水吗？”林砚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瓶透明包装细长瓶的矿泉水，徐昭认得，这是启逦集团的内供水，徐昭从前没少喝，但几年没再见过，她不免有些恍惚。

“不了，谢谢你，”徐昭晃晃面前的红色易拉罐，“我喝凉茶就好。”

林砚没多纠缠，笑着点点头，拿着水走了。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惊异且不满于竞争者的显眼表现；有人故作旁观者姿态玩味地和身边人眼神交流；还有人，脑海中回荡着那句貌似自然的“昭。昭。前。辈。”

而当事人林砚无视那些或恶意或揶揄的目光，回到座位上，在心里重新描绘那张埋藏在记忆深处略微失真的素净小脸，还有那双用曾用大指抚摸过无数次的，有小圆骨头的细白手腕——现在上面带着价值四万多的她代言的奢牌手链。

手链不算贵，但很漂亮的白花，和她很相称。

……

试戏完就可以离开，林砚也没多待，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再见慧导，再见昭昭姐”，得到回应后推门离开了。

房间安静下来，徐昭明显松了口气，随口嘀咕了一句：“还会再见吗？”

李慧严肃地回答：“应该不会了。”因为她面前，是刚刚试戏结束的，真正的“傅意远”。

真的会有人长成这样吗？长发松松扎着，一张美的雌雄莫辨的脸，准备试戏前还在身上精心绘制了伤痕，让人浮想联翩：不知是顽劣孩童的攻击，还是某个雨夜失控的自伤。太贴了，他就是傅意远。

徐昭和李慧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今天的试镜很快结束，徐昭没跟众人一起，独自回了酒店。助理在外面玩了一天，给徐昭点的轻食还没到。徐昭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清清爽爽地坐在阳台的吊椅上查看消息。

经纪人半小时前发来备忘：去年拍的青春偶像剧要开播了，后天又要去线下剧宣。出道这五年，拍了这么多作品，演绎了这么多不同的角色，徐昭觉得这部偶像剧是最好拍的。跟她的高中生活完全不同，割裂的像是一场美梦。没有黑眼圈和糙屁股，没有跑操后的嘴唇发白，也没有书本忽然倒塌的狼狈。有的只是干净又规整的环境里长出的好成绩，和爱人并肩而行的羞涩幸福。

回想起自己那段高中岁月，徐昭遗憾地发现，自己好像从未光明正大地在人群中牵过林砚的手。那些她在偶像剧里演绎的，那个年纪独有的甜蜜酸楚，她真真正正地错过了。

徐昭放下手机，看着楼下粼粼剔透的海浪，良久。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