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甄园,寒山庄园只能用朴素来形容。二庄主慕云专门安排了几个小丫鬟,怕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嫂不习惯。不过对于殷羽来说,只要能有个暂时安身之处,对于吃穿她并不挑剔。
面对这位“二弟”表面温和有理、实际好奇的要死的目光,殷羽直接回以大方的微笑,“二庄主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
“大嫂旅途劳顿。来日方长,有什么事以后可以慢慢再说,也不用急于一时。”
这绝对是个心眼多的。她心中暗道,还是比较喜欢东霆那样的性子。
“我一定得再跟你拜一回堂么?”空隙的时候,她无奈的小声问祁寒。
见对方不答话,干脆自己把盖头蒙上,“算了算了。做戏做全套吧!”
一叩首。再叩首。各种仪式步骤一丝不苟,是否就可以真的相守到白头?她想起当初披上白纱,欢天喜地的嫁给她心心念念的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未来,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真的...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
何惠曾对她说,“你呀!是个好上司,但不是个好妻子。”
一个好妻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一开始她没有时间细想。等她愿意去想了,却又为时已晚。
整个山庄都妆裹着大红。外面人声鼎沸,屋内却只有她一人。烫金的红烛,绣着鸳鸯的幔帐,她一一细细打量,越发觉得不真实。或许,自己已经死了吧。就在那天,死在那个曾经最亲密却又最陌生的人手里。
桌上摆着合卺酒,殷羽拿起来斟上一杯,握在手里慢慢转着。一口入喉,**辣烧进心里。晕开的却都是荒唐的味道。
待祁寒夜深进房,桌上的酒壶早已一滴不剩。新娘醉卧在榻上,朱衫半解,面色如霞。他悄声走近,伸手拂过那一头垂散的青丝,却不小心弄醒了她。
“嗯?外面结束了?”她勉强撑起身子,又摇摇欲坠。
“你喝了多少?醉成这个样子。”他伸手扶她一把,她索性顺势倒在他胸前。“这样有什么不好...”
祁寒静静的让她靠着。
“你还不是也喝了不少酒?他们都来恭喜你...什么白头到老,什么百年好合。都是说说而已。其实有什么好恭喜的呢?结婚的时候谁还不是山盟海誓。不过十年,就成了仇人...”她自嘲的低声浅笑。“其实他们早就警告过我了。是我当时听不进。”
她埋首在他怀里,喃喃自语,仿佛想找个人诉说,却又不想让他听清,“...从小到大,我没有犯错的权利。每一天,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对!我优秀。我比他们都厉害。可是这样的日子有多累!我只不过想...小小的任性一下,挑个自己喜欢的人,一个能温柔待我的人...那些流言蜚语,我都可以不在意。可到头来,他却在我心上扎上一刀...为什么...”
不是没有痛过。多少个夜晚,靠工作填补无眠。当那女孩儿的资料递到她手上,对着那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她久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无家世二无才华,连心机都没有的一个女孩儿,到底比她好在哪?她不甘心,暗中使了些手段,断了他们的收入。没成想却逼得宋恺狗急跳墙,对自己挥刀相向!
“像我这种人,也许真的不适合结婚吧。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上...”合上眼,却压不住痛楚在心头弥漫。曾经花了那么多心思说服父母,又拼了命的帮衬宋恺的事业,到头来,却输得那么难看。
“...你累了,睡吧。”她的心事,原来这么复杂,祁寒微微皱眉,但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她本就不是普通的女人。
“那怎么行?”她甩甩头,手臂像藤蔓一样攀上他的脖子,星眸流转,吐气如兰,“你忘了?今儿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她不是不懂情趣。只是耗尽了热情。日复一日的工作中,用坚硬的盔甲紧紧包裹住那颗寂寞的心。这个古怪的世界里,没有宋恺、也没有羽尚。只有这个执意要娶她的男人。她不想再压抑了!
滚烫的吻印在他的唇边,今夜她是一团烈火,妖娆而大胆。
“...甄蓁?”祁寒有点吃惊,抱着她,自己反倒是脸红的那个。
是了,在这里,她是“甄蓁”、不是殷羽。尝试一下另一种人生有什么不好?**一经撩拨便像野火般燎原,烧得她无法思考。不要想将来、也不要想过去。残烛红帐下,她需要一个温暖结实的身体。而他,不已经是她名正言顺的男人吗?
...
清晨,一束阳光越过窗棱。
甄蓁迷蒙的睁开眼睛,望了一会头顶的幔帐。忽然腾的坐起身来!闪光灯?小报记者?私家侦探?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做的一个局,等着抓她的把柄——
回头看见身畔一张睡得平静的脸,结实的肩膀上依稀还有她昨夜咬过的证据!
残存的记忆涌入脑海,天呀!她都做了什么...
以手遮面,良久,化作无声的一笑。难道是真的...斩断了过去。
事已至此,算起来还是她占了人家的便宜。按岁数祁寒比自己小那么多,年轻的身体精壮有力,想起昨晚...哎!果然是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
被素手推醒,祁寒才惊觉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深沉。对上那对灵动的眸子,忽然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父母早亡。他单凭一把剑在江湖上闯荡,直到后来有了慕云和东霆,才有了寒山庄园。这是他的家。这是他的房间。这房间虽然简单,以前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竟觉得之前布置的太过冷硬了。
“起来了!我有话跟你说。”再混乱的情况迟早也得面对,既然都已经“假戏真做”了,不如把话说明白。
见他撑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精瘦的小腹,甄蓁脸微红的别开眼,“抱歉...”
难免心虚。这不是她擅长的局面。
“...你愿意帮我,我十分感激...而且暂时我也没有地方可去...”
“不如我们先这样,呃,就先算是...室友,”见他有迷惑之色,甄蓁解释道,“就是住在一起的——那种朋友!”
住在一起的朋友?祁寒的视线不自觉瞟了一眼她锦被下的身体。
甄蓁的脸烧了起来,“我保证不会再占你便宜!昨天...那只是我一时酒后乱性!我这个人一向很自律!”
咬咬牙,她继续道,“所以,你这里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我也不知道会在你这住多久。如果有一天...”她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你想娶的人,不要瞒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相反,如果是我...”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这个心力,“我也会坦白告诉你,咱们好聚好散。”
“我没有想娶别人。”祁寒不确定她到底在说什么,新婚第一天,**过后,她是在直接宣告,如果看上了别的男人,就会离开自己么?
“我不希望将来无畏的争吵。结婚说到底也是一种契约。合则聚,不合则散。我希望,你我双方都能理智对待。”
“你...是在试探我?”他的眼睛渐渐冰冷。
她怔了一下,“没有。我是在跟你商量。”
“商量怎么好聚好散?”
她点点头,真诚又坚定。
好聚好散,好一个好聚好散!祁寒脸色阴霾的跨下床,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推门而去。门咣当的一声反弹回来,吓得门外的丫鬟一声惊呼。
她把这男人气跑了?靠在床头,甄蓁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有些太直接了吧...经过昨天一晚,她脑子里也很乱。她不想伤害他,但更不想以后两个人互相伤害、积怨成仇。
浑身粘腻得难受。“有人吗?”她披着衣服探出头,看见院子里站着一排不知所措的女孩子。“那个,我想先洗个澡...”
从那以后,她就没见过祁寒。
多棒啊!她提出好聚好散,他就回她一个天各一方。东霆只说他出门有事,却不肯透露他到底去哪、去做什么。这样也不错,省得尴尬。
庄园里正值秋收。她问穆云,自己可以帮忙做些什么,穆云礼貌的回绝道,“都是些往年做惯的事,谢大嫂费心。”言下之意,说她不懂。她问东霆,东霆也说,“都是农户里的活,有男人们呢。大嫂你就歇着吧。”歇?歇个啥?她什么也没干呀!还好没有人禁止她在山庄四处走动,不然跟甄园有什么区别?
山谷里一片繁忙景象。金黄的麦子被风吹得沙沙声作响。男人们弯着腰带着竹笠,将饱满的麦穗一簇簇割下,利索地用麦秆打结成束。收割过的田露出黑黝黝的泥土。女人们将孩子系在背上,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地里,红扑扑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悦。这光景光是看着,也让人觉得欣喜。一个农夫站在自家的田头,连连兴叹。其他人都忙着收麦,反衬得他特别显眼。
“大叔,你怎么不割麦呀?”
农夫并没有认出她来,“还割什么!都收完了!”
“这么快?那你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个啥?俺家就这一亩三分地,够干嘛的呀!”
反正闲来无事,她坐在田头跟他聊了起来。“你家怎么才这么点地呀?”
大叔叹了口气,“还不是俺们家兄弟多!原来那点地一分,每人就得豆腐块这么一嘎达!眼瞅着俺媳妇又生了个儿子,将来再分家,可怎么过哟!”
边上田里人听见笑起来,“生儿子还不好?就数你们家香火旺,别人求都求不得呢!”
甄蓁也跟着大家笑起来,“地不够再开一块出来就是了。我看咱庄上荒着的地还很多呢。不能自己开吗”
大叔依然愁眉苦脸,“姑娘说得轻巧。生地哪是那么好开的?得有铁犁吧?得有牲口吧?得有粪肥吧?要是单凭一股蛮劲开,累死你也开不出两垄地呀!”
甄蓁想了想,给他出主意,“铁犁、牲口什么的总有人家有,借一下或者租几天不行吗?”
大叔摇摇头,“人家也要用,谁肯借?再说借来了等开出来的地算谁家的?”
“那可以租嘛。”
“姑娘,俺家就这么点地,一年除了交庄上的粮,能一家子吃饱就不错了,哪里来的余钱给别人送去。”
这也太原始了。甄蓁看着地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犁,摇了摇头。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甄蓁看了眼天色,准备回去吃饭。刚走回场院,跑来一群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其中一个边回头边跑,结果一头撞到她身上,抬头一看不认识,笑嘻嘻的便要跑开,被甄蓁一把拉住,“你是谁家的孩子?大白天的这么疯跑。”
那男孩一见被揪住,撒泼似的伸手打人,被她扭住了胳膊。其他孩子一见玩伴被个脸生的女人抓住,纷纷从地上拣石头和沙子打她,还有人大叫着跑去报信儿,“孙马倌儿!孙马倌儿!你家小五叫人给抓啦!”
那个孙马倌儿闻声提着棍子跑出来,一看是个年轻女子,刚骂了一句,再一瞅这不是庄主新娶回来的夫人么?回手改一个个抽那些扔沙子的兔崽子们,“跪下!都他娘的给老子跪下!不要命了你们!”一群孩子跑得跑,散得散,有机灵的跑的远远的躲在墙后面偷看。
孙马倌儿战战兢兢的看着灰头土脸的庄主夫人,连连磕头,“小崽子不懂事,冲撞了夫人,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慕云刚从庄外回来,正看见大嫂一脸不爽的站在场院,揪着一个吓得不会哭了的孩子,边上还有个男人不断磕头。
“怎么回事?”他走上前,发现大嫂头上一层土,柳眉倒竖,狼狈的样子有些好笑。
“二庄主...”孙马倌儿吓得两手打颤儿,“孩子不懂事...冲、冲撞了大夫人...”
慕云扫了一眼那个孩子,“赏他一顿鞭子,让他长长眼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