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在林间一前一后的走着。白得一匹良驹,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天亮后,两人很少说话。直到殷羽差一点从马上栽下来,祁寒才发觉她这一上午安静得实在是不同寻常。
脸上浮着可疑的红晕,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左手缠着布条,右手松垮的执着缰绳。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夜,清晨她将双手浸入冰冷的山涧,粉红色的溪水顺流而下。头发上的血渍已经干了,洗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梳开。
“你在发热。”他等她的马赶上来,将手覆上她的额头,眉头皱了起来。
“嗯。”她只哼了一声作为回答。低垂的眼眸里全然没有了前两日的光彩。
辨认了一下方位,祁寒也有些焦急。东霆这家伙现在也不知到哪儿了,如今自己与她,一个伤一个病,是再也经不起一丁点意外了!
“不舒服的话就先停下来休息...”他难得主动提议。
“继续走吧。”她并不买账。“我没事。”
他突然有些火大,“叫你下来休息听不懂吗?”
她神色恍惚的看了他两眼,翻身从马上跃下,却在落地时腿下一软,险些摔倒。
水囊里的水所剩无几。刚才看见路边有一处十分湿润,顺着往山上找一找说不定就有水源。祁寒望了望山,又看了看她,有些犹豫。
“你去吧。”她看出他的心思,“我在这等着你。”
他点了点头,“我去去就回。”临走又不放心的嘱咐道,“不要随便跟人说话。万一有人问起,你就说在等兄弟。”
有人问起?殷羽心中苦笑。这山林里若是遇上了人,只怕就是来者不善。
祁寒离开后,她靠着一棵树坐下。任马匹自行吃草。这林子走了这么久,还出的去吗?她好怕出去后见到的还是一样的人,愚昧、落后。伸出手,指间的血污已尽洗去。然而那那刺皮入肉的触感,鲜血泼溅的温热,想忘也忘不掉。我这是做梦呢吧?说不定我现在正在ICU里躺着,昏迷不醒,这场梦才会这么长。
可是自己何时才能醒来呢?她想起宋恺,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可她现在连恨他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曾经深爱过的两个人,怎么能会生出这么刻骨的仇恨?若他当初没有遇到自己,做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是不是就不必在意旁人的嘲讽与挑剔,变得敏感又狂妄。如果他娶的是一个温柔顾家的妻子,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想起父亲当年的反对,想起自己当初的执着。突然意识到,父亲可能一早就料到,自己注定不会安于做一个妻子。
一阵马蹄由远至近。殷羽抬起头,没想到真的会遇见人。当她看清从面前纵马而过的不过是又一个长发男子,她低下头,呜咽一声,把脸埋在膝盖里。
马蹄声兜了一圈,又在她面前停下了。
“姑娘,你没事吗?”
她再次抬起头,瞄了一眼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没好气的说,“快死了。看不出来吗?”
那年轻人被她一怼,也不发怒,反而关切道,“你看起来气色不佳,荒山野岭的一个姑娘家,很不安全啊!”
她有点后悔刚才的粗鲁,勉强振作起精神答道,“我在等人,我朋友一会儿就来。”
“哦!”年轻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那劳烦姑娘问个事,请问你沿途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男的不到三十岁,带一柄长剑,骑一匹灰青马,女的嘛...应该是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
殷羽心中警觉起来,“没有,没见着。”
年轻人搔了搔头,“这样啊。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殷羽。”她有些不耐烦,扶着树站起身。
“天呐!”年轻人夸张的叫起来,“姑娘,你是不是在林子里遇见什么野兽了?怎么把衣服弄成这样?”
...
祁寒回来时,远远就看见东霆站在路边,怀里抱着那个女人,左右张望。
“放下她!”
“大哥?”年轻人见到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谢天谢地可找到你了!”
“你没听到吗?放下她!”他语气十分不悦。
“啊?哦!这位姑娘吗?她晕过去了,我正在想该拿她怎么办。”
“甄蓁?”祁寒下马查看,发现她脸通红通红的,再一摸额头,似乎温度比刚才更高了,忍不住吼道,“你对她干了什么?!”
年轻人被他这么一问,恨不能立马呼天抢地,“天地良心呀大哥!我就跟这姑娘说了两句话,打听了一下你的行踪,她就昏过去了!甄蓁?她就是甄大姑娘?我刚才问她,可她说她叫什么殷什么来着!”东霆连忙把怀里的人交出去。天啊,甄姑娘怎么落得这么惨?大哥看起来也憔悴得不行!幸好自己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赶来!
祁寒瞪了他一眼,“甄家的人没跟上你吧?”
“放心!”他拍拍胸脯,小小得意了一下,顺带埋怨道,“你留那么几个含糊的字就走了,二哥和我可是费了好半天劲才打探到你的行踪。怎么样?乐不思蜀了吧?”收到消息的时候他跟二哥还以为大哥终于开窍了,一出手就是甄园大小姐,好家伙!不亏是大哥!
祁寒甩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目光。“我中毒了。你带清血丹了吗?”
“哦哦!”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大哥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先帮你疗伤?”
祁寒低头看了看烧得浑身发烫的甄蓁,手臂不自觉收紧。“咱们先出这片林子,改走大路。就近找一家客栈。”
...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东霆将老头请进房间,自己也跟了进去。那姑娘看着是病得可怜,可也从没见过大哥对哪家女孩子这么紧张的!自己的伤也顾不上,一路上搂着人家不撒手。这都快两个月了,难道还没搂够?
老头认认真真的搭完脉,“这位姑娘只是劳累过度,气血不调。大概是受了点惊吓又吸了寒气。无妨,老夫先开一副方子,等热症退了再调理调理。”
祁寒微微皱眉,“烧了这么久人怎么还不醒?”
“大哥,姑娘家身子弱。况且生病的人需要休息。我去抓药,你也别守着了!你的毒刚清,你也好好调息调息。”
送走了大夫,东霆抓着方子跑了出去。天!他得赶紧给二哥飞鸽传书!瞧自家大哥看人家姑娘那眼神儿,只怕这回是真动了心!
殷羽只觉得自己浑身关节无一不酸痛,头晕的厉害,连眼皮都在发烫。她将被子又拉紧了一些,还是家里的床最舒服啊!上一次这样发烧是几年前了,她也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蒙头大睡,直到何秘书找上门来死活把她架去医院。
屋子里亮了起来。她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何惠,别开灯...”
“起来吃药。”
还是...那个男人?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冰块脸,和古意盎然的房间,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恶劣,“出去!”
空气里一股煎药的味道,光靠闻就知道难以下咽。她最受不了中药的味道了。长到三十几岁,吃药汤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拿走!”她厌恶的翻了个身,将脸埋入被褥里。
“喝。”那男人不可能让她如愿,干脆端到床边,把她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不要管我!”她真的生气了!她要怎样才能才能从这场梦里醒过来?面对落地窗前亮如繁星的城市,独自斟一杯红酒,打开电脑,仔细浏览当天的报表与第二天的日程。她为之奋斗了那么多年的羽尚啊!终于让所有人承认她的能力而不是身份、终于建立起了得心应手的团队和人脉!难道这一切,就因为一场荒诞的梦而化为子虚乌有吗?
她不甘心!
殷羽闭紧眼睛不打算再看他一眼。
“喝了它。”话音里有了威胁的意味。很可惜,她也没打算让步!
祁寒终于没了耐心,直接上手把她拉过来掰开嘴就往里灌。他的手指跟铁钳有一拼,她挣不开,只能任凭腥苦粘稠的药汤灌了满鼻满口。直到一碗黑黝黝的汤汁见底,他才松开她。肠胃上下翻滚,殷羽只觉得胃部猛的一阵紧缩,往前一探,哗的一下吐了一地!
她痛苦的趴在床沿,明明胃里已经全空了,却依然一阵阵痉挛,直呕得只剩清水。抬起头,眼泪夺眶而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哭了出来。
笃笃笃,门外有人小心的敲着门。“大哥,我想甄姑娘可能想喝点水漱漱口?”
“...进来。”
殷羽赶紧擦掉眼泪,把脸别到一边。
“哟!你等等,”看到地上的秽物,东霆把水放到桌上,回头吩咐店家派人来打扫。
“是你?”她看了看他,是今天在路边搭讪的那个小伙子。
东霆一笑,倒了一碗温水递过来,“甄姑娘,良药苦口。赶紧先喝口水压一压。”
她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觉得胃里舒服了些,却依然想哭。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留一壶水。我想先好好睡一觉。”精神委顿得厉害。她实在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两个男人面前维持形象。
“对对对。大哥咱们先出去。让甄姑娘好好休息。”东霆不顾自家大哥的臭脸,把他推了出去。“甄姑娘,我们就在隔壁,需要什么叫一声,我大哥保证随传随到!”
“不用了。”她随手比划了一下,“他身上还有伤。我可以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