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博物馆 第21章 代沟

他的脸被口罩和护目镜挡住，整个人被遮的严严实实。

明明看不清他的五官和神情，可鱼漫舞竟从他身上看出神圣光辉，他每一次落刀仿佛都是对生命最后的礼赞，倾尽了所有心意。

或许将这些生灵制成标本，对他而言本就是一场宏伟的朝圣。

鱼漫舞一直觉得将动物制作成标本，能够让它们的某一刻成为永恒，是对一切生命的敬重。

她从前只是一味地让标本延续生前形态，为的并非是动物本身，而是那些动物主人的感情。

而龙迦遇与她不同，他显然要比她更加敬重生命，无论是生前作为动物，还是死后成为所谓的灵魂。

他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是动物本身，无论这些动物是生是死。

可在经历过阿瑞斯这件事后，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只在意标本拥有者，因为查尔斯对阿瑞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有的仅仅是占有**。

尽管她还不能很好地理解，龙迦遇所说的灵魂、龙域这回事，但她还是从他身上意识到了自己作为标本师的浅薄。

她不禁想，或许当她明白龙迦遇说的那些事情时，就能够弥补这份浅薄。

鱼漫舞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对隔离门，朝不远处的陆勉走去。

“走吧！”声音如同叹息。

她径直从陆勉身旁路过，他见她一脸失魂落魄，忙追上去笑问：“怎么看他一眼就这样了？魂儿又丢在他那了？”

她抬眸白了他一眼，张张嘴想要反驳，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陆勉见状收起笑脸，正色道：“哎呦，怎么了？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抿着唇摇头，神情满是落寞受挫。

“好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忙了一整天了，吃饱了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就愿意讲话了，到时候你说我听着。”

陆勉一面说一面推着她回了房。

很快城堡的仆人为二人送来晚餐，两人在餐桌前坐着，鱼漫舞心不在焉的捏着餐叉，不时戳戳盘中的食物。

陆勉坐在她对面，早早吃完了看她走神，眼见她盘中的水果被戳成一滩果泥，他终于忍不住抽走她手里的餐叉，放到了一旁。

他语气满是无奈，“我的大小姐，那块水果都被你千刀万剐了，快停手休息休息吧，多累人呀。”

鱼漫舞低头看向餐盘，上面狼狈不堪，她长舒一口气，垂头丧气的模样，仿佛是在为水果默哀。

“别不开心了，我们是一个团体，你和我这个伙伴讲讲，说不定讲出来就舒服一点了呢！”

陆勉说完看着她，耐心等她开口。

鱼漫舞抬眼看向他，眼神充满了难过，“刚才看到龙先生那么专注，我感觉自己差的太远了。”

“可他做的那些你不是同样做过吗？”

“是，但是我……”

陆勉打断了她，“但是你不能和他去比较，他比你年长，经验当然要丰富过你，你这样比较不是太苛待自己了？”

鱼漫舞用认真的眼神看着陆勉问：“我能问你龙先生的年纪吗？”

陆勉轻笑出声，“你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才能像他一样吧？”

鱼漫舞点点头。

“年龄是他的秘密，改天你自己去问吧，总之他年长你许多。”

陆勉笑得讳莫如深，让鱼漫舞有些拿不准，于是试探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难道龙先生也比你年长吗？”

陆勉笑意更深，没出声只是点点头。

鱼漫舞半信半疑，不过龙迦遇虽然外貌看起来和陆勉是同龄人，可他身上的气质又太过沉稳，神秘而高深莫测，又的确像是历经了岁月沉淀。

陆勉打断了她的思绪，“好了，别乱想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可有你忙的。”

她木然地点头，目送陆勉离开。

关门声传来后，她坐在桌前整理着思绪，惊觉自己已经不再感到低落。这全是陆勉的功劳，他仅凭三言两语就把她拉出了情绪低谷，而她忘了向陆勉道谢。

鱼漫舞赶忙掏出手机，找到那个青铜鼎头像，打开的对话框，开始给陆勉发消息道谢。

手指快速敲出一行字，然后点了发送，又发了一个可爱的粉色摸头表情。

两条消息很快传送到了另一端。

手机在桌上连续震动两次，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回荡。

身着防护服的龙迦遇寻声回头，看到自己那部摆设般的手机亮起了屏幕，他脱下手套从解剖台离开。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解锁了手机，隔得老远看到屏幕上两条新消息提示，他眯着眼睛点开消息查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红色卡通动态图，里头有两个兔子的卡通形象，一个在抚摸另一个的头顶，仿佛是在安慰。

他记得陆勉也给他发过类似的东西，陆勉把这种东西叫做表情包。

向上滑动是另一条消息，“虽然我来到博物馆的时间不长，但是能认识你真好，能和你成为朋友真好，以后在工作上多多关照吧！”

他笔直地立在桌前，静静看着手机上那段文字，琢磨着这段话其中的含义，然后尝试将手机键盘改成了手写模式，几番摆弄终于改好，写写停停只回复了对方四个字。

而这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他又从自己为数不多的表情图里，挑选了一张符合语境的发了过去，此时又过去了五分钟。

龙迦遇回复完，手机也随之关机。因待机时间太久，手机电量过低，而他也忽略了要充电这回事。

他放下手机，回到解剖台前，戴上一副新的手套拿起解剖刀，重新投入了工作。

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时，鱼漫舞刚洗完澡，她正趴在床上观看阿瑞斯的影像。随手点亮手机屏幕才发现有新消息提醒，她点开那个对话框，仅显示两条消息。

“互相关照。”

下方跟着一个加油的字样表情，字体上颜色渐变闪动，左下角配着鲜红的花朵图案。

两条回复分别间隔十分钟和五分钟。

鱼漫舞看到对方回复两眼一黑，毕竟这种表情常见于中老年。

她不由得想，自己和陆勉只有几岁的年龄差，竟然有这么深的鸿沟，而龙迦遇比陆勉还要年长，那和他之间的鸿沟只会是更深。

这次，她没有再回复。

次日一早，仆人将早餐送到了各自房间，鱼漫舞吃完后就出门前往工作室，早上时威廉李将制作假体的材料送到了那里，今天开始她要制作标本假体。

她刚关好房门，就碰到了同样出门的龙迦遇。

她向他打招呼，“早，龙先生。”

龙迦遇微微点头，“早。”

鱼漫舞示以微笑，“昨晚龙先生是不是忙到了很晚？”

“不记得了，只是把皮毛剥离下来了。”

鱼漫舞惊讶不已，因为她和陆勉离开时，他还有比较难处理的头部和四肢没处理，“看来真的忙到了很晚。”

龙迦遇没说话，神情云淡风轻，别过头无声轻笑，眼中毫无倦意。

“龙先生，你累吗？”

他摇摇头，“走吧，做假体的材料到了，先去看看。”

“好。”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随即来到那间工作室，里面堆着了钢筋钢网和发泡材料等。

陆勉和威廉李早已到来，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向门口，见是龙迦遇和鱼漫舞，陆勉朝二人招手。

“快来看看，材料齐全吗？”

待二人走进，威廉李问：“这些东西都很重，鱼小姐需不需要帮忙？”

鱼漫舞笑盈盈地看一眼威廉李，“其实很需要帮忙，我要根据测量数据，用这些钢筋和钢网来制作标本假体的骨架。”

“所以需要用这些钢筋制作出相等大小的骨骼结构，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成。”

陆勉疑惑发问：“那你之前做宠物标本都是怎么做到的？”

鱼漫舞转头看向陆勉，“狮子和宠物体型差距很大，制作宠物标本假体是不太用到钢筋的。大型动物标本为了防止后期皮毛变形，需要使用不易变形的材料制作假体填充。”

“原来如此。”

陆勉转头和威廉李对视，“那还等什么，开工吧。”

随即几人各自忙碌起来，龙迦遇独自进了那扇厚重隔离门，而其余三人则在钢筋上标记好尺寸记号，之后威廉李让人将钢筋搬到城堡后面的仓库，三人在那里监督假体骨骼完工。

骨骼制作完成并调整出生态造型，再用钢网包裹当做躯体轮廓，作完这些后被抬回了工作室。

此时这尊钢筋已初具雏形，之后用发泡剂在钢网内填充，去除多余的发泡剂后，再用石膏塑造肌肉走向和线条，更好体现雄狮运动时的姿态。

鱼漫舞做完这一切后，对填充假体进行了修饰完善，最后一步她为给假体安上一对合适的义眼。

雕塑假体完成后，龙迦遇仍在处理毛皮，在毛皮削匀后，还需要历经数次浸泡与鞣制，工序复杂且耗时。

鱼漫舞想到陆勉说过龙迦遇身体不好，为了减轻龙迦遇的工作量，也为了尽快完工回家，她完成雕塑假体后，便去帮助龙迦遇处理皮毛了。

历经浸泡鞣制后，又进行了摔软处理，才装架缝合。

尽管有鱼漫舞的配合，可这道工序仍要耗费十多天。

装架这天，两人先在鞣制好的皮张内侧涂抹上驱虫防腐剂，再将皮张安装到假体上进行缝合。最后经过数天的修饰、整形、固定后，这具标本终于得以重现雄狮阿瑞斯的雄姿。

鱼漫舞站在雄狮标本面前，多日来的辛劳终于有了成果，她松了一口气，也终于能够离开这座城堡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龙迦遇，而他也正好转过目光，对视一眼后他开了口：“告诉我，这些天你工作时感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