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博物馆 第104章 劝解

“小舞……水……”

病床遮光帘里传出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悸动氛围，就连拥抱也迅速松开了。

龙迦遇面色如常，仅仅后退了一步。而鱼漫舞则不同，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被长辈抓了个正着，整个人慌乱不已。

她害怕吵醒韩奶奶，只好轻声回应：“奶奶，水来啦。”

她连忙走到桌边，快速倒了杯水，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拉开了帘子，“水来啦，奶奶喝水。”她将水杯递到鱼奶奶嘴边，鱼奶奶似乎是渴极了一下了喝完了。

她不放心的叮嘱，“喝慢点，别急，喝完还有。”那神情就像是在照料一个懵懂的孩童。

看着这一幕，龙迦遇默默站在一旁，唇边渐渐漾起一抹弧度。

此后的几天，鱼漫舞一直留在医院，而龙迦遇独自往返于医院和小旅店之间，为祖孙二人送吃的喝的。

鱼奶奶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昏睡中，龙迦遇就在病房陪着鱼漫舞，捱过一个又一个枯燥漫长的午后。

登台节前一天，张阿姨返回了医院，并给二人带来了平安符，人手一个。两人各自收下并了道谢。

“谢谢你，张阿姨。”

“谢谢你。”龙迦遇没有称呼张阿姨。

张阿姨不以为意，她笑着说：“客气什么！这是我和家里人登山烧香时，一起求来的，就是一些寻常的祝福，不是什么昂贵稀有的。”

鱼漫舞笑着否认：“张阿姨，你能记得我们两个，我们就已经很感动了。”

龙迦遇也开了口，“重要的不是送了，什么而是这份心意。这是用心准备的一份礼物，我们很喜欢。”

一旁的鱼漫舞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阿姨笑得合不拢嘴，“哎呦，你们这么说，我倒是害羞了。”她渐渐正色，“话说你们今天不是要走吗？”

鱼漫舞应了声，“嗯，是要走，不过也不要急。”

张阿姨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奶奶，不过也别太担心，这里有我照顾她。”

“你们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既然我回来了，你们就趁早回去，免得夜里不安全。”

鱼漫舞没有说话，而是看了龙迦遇一眼。

龙迦遇没说什么，脸上神情淡淡的，全交由鱼漫舞决定离开的时间。

最后在张阿姨的劝说下，鱼漫舞和龙迦遇离开了医院，两人坐在车内，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鱼漫舞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中倒退的景物，安静医院渐渐缩小成一个遥远的小点，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了。

与亲人离别的焦虑瞬间被放大了，鱼漫舞望着窗外，悲伤的感叹起来。

“你说人为什么会变老呢？”

龙迦遇手握方向盘，余光里快速看了她一眼，“这是所有生命必经的旅程，肉身一日比一日衰老，直到无法承载灵魂的驱使。”

“肉身腐朽意味着生命终结，肉身消亡，灵魂不死，入天堂或是下地狱。佛家说人死后会轮回转世，再次开启生老病死的苦海旅程，所以佛家修行意在跳出轮回、往生极乐。”

鱼漫舞听后回过头来，看着龙迦遇问：“那道家是如何定义死亡的呢？”

龙迦遇目视前方，“道家顺应自然，顺应大道，认为凡事有两面，都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所谓‘有无相生’，同样的生与死，也是彼此相生、交互相连的。”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鱼漫舞注视着他，静静听他诉说宗教的生死观，不由得好奇他的生死观是怎样的。

“那你呢？”

龙迦遇唇边漾起笑意，“其实我已经说过了，就在宁芙被带走的那一晚。”他笑着看她一眼，“而且我已经写在博物馆展厅的前言和结语里了。”

“你还记得吗？”

鱼漫舞微微一怔，身子转向他，“那些是你写的？”

龙迦遇“嗯”了一声。

鱼漫舞垂下眼睫，喃喃道：“我很喜欢那些话，第一次来博物馆面试时就注意到了，面试结束后还特意去看了结语。”

“寿命终有时，生死言不尽。还有那句结语，万物之灵生生不息，每一刻皆成就永恒。”

路两旁的街景渐渐繁华，从树冠顶端显露出城市的钢筋铁骨，巍峨矗立的基建巨物上有闪烁的巨幕荧屏装点着，登台节的隆重热闹抵消了工业产物的冰冷无情。

炽烈的日光折射照进车内，点亮龙迦遇的瞳孔，“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在顷刻之间老去的。”

“肉身总有溃散的一天，只是万物降生的时间不同，所以死亡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我们身边每一个的生命，不论是朋友还是亲人，终有一天会奔赴死亡，然后离我们而去。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

“所以不要害怕衰老，也不要畏惧死亡，更不要担心离别。”他回头看她一眼，“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鱼小舞，不要把生死看得那么重。”

龙迦遇说完就专心开车了。

鱼漫舞看着他的侧脸，许是日光太刺眼，眼睛一酸就掉下了眼泪，她没想到龙迦遇轻易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图。

从衰老延伸到死亡，引经据典大谈生死观念之后，只为劝她不要害怕亲人的离世。

磅礴的信息向她涌来，却只为告诉她不要害怕，她怎能不震撼，又怎能不感动呢？

她假装看向窗外，以此来掩藏自己的情绪，尽管玻璃上折射着她落泪的脸。

返程的路上和来时一样，两人各自开一段，避免疲劳驾驶。龙迦遇先将鱼漫舞送回了家，两人在居民区的入口前分开。

鱼漫舞独自走在通往居民区内部的那条小路上时，她还恍恍惚惚的，没有从假期中回过神来，直到她回头看了一眼路口，远远看到龙迦遇正准备上车，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扶着车门的龙迦遇见她停下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站在门边静静望着她。

两人彼此相望着，忽然鱼漫舞丢下行李箱，朝着龙迦遇跑了过来，下午的太阳光热烈的照在她身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龙迦遇不明所以，立即关好车门上前相迎。

两人在车前相会，龙迦遇眼底有担忧的颜色，连忙扶住停下奔跑的鱼漫舞，“怎么了？”

鱼漫舞因为奔跑双颊泛起粉潮，大口呼吸着，一手扶着龙迦遇的手臂，另一手捏住脖子上的玉佩。

她眼眸泛着明光，断断续续的说起了话，“玉佩……我来还你玉佩。”她边说着边摘下脖颈上的玉佩，“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

龙迦遇望着她，微微扬起唇回应：“好。”他微微低下了头，等待她将玉佩还回来。

鱼漫舞将玉佩举过他的头顶，郑重地戴回他颈间，如同是在完成一场庄严神圣的交接仪式。

龙迦遇慢慢抬起头，玉佩重新垂在他锁骨下，鱼漫舞将目光从玉佩转移到他脸上，凝望着那双悲悯又淡泊的眉眼。

她轻声说：“现在我又把它还给你了。”

龙迦遇眉眼间染上笑意，“谢谢你替我保管它。”

鱼漫舞笑着没有说话。

龙迦遇又说：“好好休息，明天见。”

鱼漫舞点点头，目送龙迦遇上车离开，她才再次走进居民区，重新拉起行李箱走回家。短短的一路上都怀着淡淡的失落，还有热切的期待，期待今天快一点结束，期待明天早一点到来。

期待能赶快见到他。

当天深夜一辆银灰色轿车造访了安静医院，黑暗中从车上下来一人，行色匆匆踏进了住院部，来到三楼在走廊内徘徊许久，趁着值班护士打盹儿的空隙，闪进了313病房，片刻后又悄然离去，期间并未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