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离京城甚远,即便是左凌云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们是十二月中旬走的,到荆楚之地,都已经一月底了,原本这时候,是全家团圆相聚吃年夜饭的时候。
可荆楚之地完全不同。
他们到的时候,可谓是十室九空,路过的小村庄,倒是都是空荡荡的屋子,以及死去的禽兽的尸体。
一个人也看不见,好像就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路边的树木就没有完好的,树皮被扒了下来,有一些树上还残留着不知人类指甲留下的抓痕。
这还只是他们刚刚踏入荆楚的景象。
左凌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车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沉默不语。
“走。”
左凌云开口,声音沙哑。
“去武陵郡。”
还在失神的姚策立马反应过来,“对,去武陵郡,武陵郡是荆州最为繁华的地方,大多百姓会去那里。”
停滞的车队重新启动,朝着荆州的方向驶去。
三日后,荆州。
往日繁华喧嚣的荆州城此时大门紧闭,北风吹过,繁华不在,空余满城孤寂。
死气沉沉。
左凌云看着如同死城一般的荆州城,神色阴晴不定。
姚策也是皱紧了眉头。
荆楚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得多。
他不禁产生了怀疑,真的还有人活着吗?
左凌云带领队伍继续往前进,总要进城里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吧?
他们刚靠近城门口,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被缓缓打开。
左凌云和姚策拉绳停马,看着从中走出来的人。
是一个身着老旧官袍,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
他走到左凌云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姚策淡淡点头,“你便是武陵郡郡守,宁知善?”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是,下官宁知善。”
“吾乃户部尚书姚策,我身边这位是怀远大将军兼九龙司指挥使左凌云,奉皇上之命前来赈灾。”
“现在荆州的情况如何了?”
“情况不是很好。”宁知善的声音有些艰涩。
“秋蝗使荆楚的庄稼受损严重,留给百姓过冬的粮食几乎不剩多少。下官本想从受灾不是那么严重的姑苏一带,向粮商买一些回来应应急。谁曾想,粮商在半路被劫匪拦持,运回来的粮食不剩多少。到后来,大雪到来,瘟疫爆发…”
他们的人在踏出荆州之前,就死了。
“现在活着的人还有多少?”
左凌云开口问。
宁知善一愣,道:“荆州整体情况下官不是很清楚,但是武陵郡如何,下官还是知道的。”
“武陵郡有一百五十万人口,如今已感染瘟疫约莫三十五万人。”
“死亡人数有多少。”
“……十六万万。”
宁知善开口,每一个字都说的尤为艰难。
名为沉重的情绪在众人心尖弥漫开来。
十六万万…
已经死去那么多人,而接下来,他们又能救下多少人…
连向来嬉皮笑脸的姚明洵此时也绷紧了脸,双手死死攥着缰绳。
左凌云深吸一口气,对宁知善道:“还劳烦宁大人带我们去安置灾民的地方,好尽快开展救治。”
宁知善一愣,脸上露出喜色,“是。”
“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
宁知善带着他们来到了东城,这里是统一安置疫病患者的地方,与其他没有患病的人隔离开来。
此时,东城内,街道上,房屋内,到处躺满了脖颈肿大,皮肤充血的病人。空气里充满了药味,以及病人的咳嗽声。
所有人在进来后就蒙住了口鼻,避免与空气中的唾沫接触。
人群中的花似锦打量了一下患病的人,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她不忍去看。
诊治工作很快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
秋棠和应桃的医学知识很扎实,她们便被派去给病人诊脉,开药。
花似锦是个半路出家的。虽然她在路上也认真向秋棠和队伍里的其他人认真讨教和学习了,但无奈没有实际经验。她也就只好做一些抓药和煎药等比较简单的杂活。
至于与病人接触之类的活,她一律不能碰,这是她走之前皇帝舅舅和爹爹要求的。
她答应了。
她并不认为别人的命就比自己低贱,但她所做的事情确实有限。同时,她自己的命也很重要。
在不涉及国家大义面前,她也是个惜命的人。
抓药和煎药看似简单,实际上做起来也挺难。抓药要求识别常见药材的样子和气味,不能弄错,煎药要把控好火候,还要再旁边扇扇子。对一个人的智力和耐力都有较高的要求。
药材花似锦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认的差不多了,煎药她之前经常见春和左也懂一些,所以这两个活她做的也不算是很艰难。
唯一艰难的地方,大概就是她不知道怎么躲避烟,煎完药后脸会被烟熏的黢黑。
每到这时,她就会受到应姚和洛浦的无情嘲笑。
花似锦:“……”
应桃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算了,洛浦和她混熟以后就真的是放飞自我了。
最后还是秋棠教她,她才摆脱了熏的黢黑的一张脸。
左凌云知道后,半夜来找她,好笑得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问要不要换个工作。
花似锦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问题解决了,她也已经适应这份工作了。若是再换的话,她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
“……”
看着花似锦眼底下淡淡的乌青,左凌云温柔地说。
“那你若是累了,记得要跟我说。”
“你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花似锦笑了笑,“放心,我若是撑不住了,会跟你说的。”
说完她一顿,“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左凌云道。
花似锦一听便知道,她这是不想让她过多担心。她也不追着她问。
“你自己多加小心一点。”
“知道啦。”
左凌云又伸手揉了揉花似锦的头发,“那我先走啦。”
“嗯,再见。”
花似锦目送左凌云离开,完全不知道,她们相会的这一幕被起夜解决生理需求的应桃看了个正着。
次日,花似锦发现,应桃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她有时候看着她,嘴巴吞吐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花似锦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但并不打算主动去问。
晚上,应桃终于憋不住,找到花似锦,问。
“阿瑶,……你和左指挥使…”
花似锦终于明白应桃之前为什么奇怪地看着她了。
昨天晚上她和子长相会时,被她看见了。
应桃的手指搅着衣摆,一脸纠结,“你们是不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应桃搅着的手指忽然停住。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两情相悦。其他的我不能透露。”
花似锦说着,神色平淡如常,可应桃却觉得此刻的花似锦是这么陌生。
……阿瑶她平时说话的语气,不是这样的。
阿瑶她明明,很温柔,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
冷冰冰的。
应桃低下头,眼眶湿润,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蓦地,她的头顶上传来一阵叹息。
一方柔软的帕子递了过来,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阿桃,并非是我不信你。而是,这件事会为你,为我,带来危险。”
“等你回到京城以后,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好嘛?”
应桃怔怔地抬起头,看着黑暗中格外明亮的少女的眸子,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