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姑娘如今是一人在京?”陆砚舟带着人进了一处临时落脚点的营帐,又着人送来一壶新茶,坐下后,他笑道:“那当真勇敢,陆某由衷敬佩。”
虞清颜摇摇头道:“生活所迫罢了。”
他倒了两杯茶,递上前:“请。”
虞清颜左右打量一圈,观这营帐似是寝帐,遂问:“这里是?”
陆砚舟搁下茶盏,垂眼一笑:“船队昨晚靠岸,到时天都黑了,便就近搭建了住所,这里是我的寝帐。”
虞清颜疑惑道:“那昨夜为何......”
“为何还要住客栈?”陆砚舟也扫视一圈帐中布置,虽然简单,但该有之物倒也齐全,他说:“姑娘怕是忘了,我说过,我这个人睡觉时不喜周围有人,遂独自进城,寻了客栈来住一晚,不若如此,倒也遇不上姑娘。”
虞清颜端起茶喝了一口,脑中似乎是有这么点印象,不等她开口,帐外忽然有人通传:“大公子,二爷请您去一趟码头。”
陆砚舟颔首道:“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虞清颜忙站起身:“陆公子先忙,不必管我。”
“虞姑娘自便,若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后即可启程进京。”陆砚舟说罢,随来人一同去了。
待人走后,虞清颜一人在帐中坐了一会,正思索着要不要主动出去问问有无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忽听一道极其娇媚的嗓音传来,营帐被人从外掀开,一姿容尚佳的粉衣女子迎面走来。
“你就是砚舟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女子?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低眉含胸,小家子做派。”她扭着夸张的步子走近,毫不客气地坐在适才陆砚舟的位子上。
“说,你是什么人,靠近砚舟哥哥想要干什么?我可先告诉你,他是我的,你少妄想勾引他,若是被本小姐知道,你敢在背地里耍什么手段,我一定不轻饶你!”
虞清颜对于这种片段还是很熟悉的,从此女话中,大抵也能将其身份猜出个七七八八。
无外乎是爱慕陆砚舟但陆砚舟并不将她当回事的少女之一,她道:“这位姐姐,你......”
话说一半,她面露难色地盯着眼前女子,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那女子见她这般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自乱阵脚,她一拍桌子,强装镇定道:“想说便说,支支吾吾做什么,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
虞清颜道:“你卡粉了。”
话音一落,满堂静寂,那女子慌忙低头,用袖子遮住脸,怒道:“放肆,谁许你盯着本小姐看!”
她身旁的婢女也忙上前挡住,斥责道:“大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待回头告诉陆大人和陆老爷子,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虞清颜轻咳一声,道:“我不过是顺道乘船罢了,若这样还要引来你的针对,哪怕来日你凭借家中势力嫁与他,恐也无法真正留住他的心。”
“你......”那女子向来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当即涨红了脸,站起身,气势汹汹地离去了。
虞清颜叹了口气,心道怎么就走了,她话还没说完呢,与其将全部期望寄托给一个对自己没任何感情的男人,不如把时间花费在自己身上,毕竟,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最靠谱嘛。
“算了,不管她。”虞清颜站起身,也跟着走出去。
陆砚舟的营帐距离码头有一段距离,从这看过去,那边人来人往,都正忙着搬卸粮食。
初秋晌午的太阳还很大,这些壮工们干的又都是体力活,几趟下来,汗水几乎将短衫湿透,虞清颜心下不忍,便想上前给他们送些水喝。
“姑娘,您是大公子带回来的贵客,怎么能干这些下人的活计呢,放着我们来吧。”
虞清颜才拿起一只水壶,就被身旁送水回来的一个小丫头阻止了,虞清颜笑道:“人哪有上下之分,左右我也是闲着,帮帮忙是应该的。”
她这样坚持,那小丫头也没再制止,二人一左一右各带着水朝码头方向去。
虞清颜与人聊了几句,才知道这批粮食是专供给皇室宗亲的,上头吩咐过,不能出一点岔子,云水城的县令这才下令封锁码头,不让任何船和人出行。
“那边的,动作都麻利点,这批是要送到二皇子府上的,你们都搬小心了,到时磕了碰了,上头怪罪下来,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一佩刀护卫模样的人喊道。顺着他指的方向,虞清颜看到五六位壮劳力正艰难地从船上卸下一只米箱子,吃力地往陆地上抬。
那箱子与寻常盛米的木箱相似,但做工更加精致,虞清颜一眼就看出了区别,她心道:果然是皇子,连装米的箱子都要比寻常的高级些。
“姑娘,麻烦给我一碗水喝。”一老伯用搭在膀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道。
虞清颜收回思绪,忙递上一碗清水:“老伯,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干劳力,多辛苦啊!”
老伯一口气将水喝完,喘着气道:“没办法啊,不干怎么挣银子。这几年,赋税越来越重,咱老百姓可不就指着这码头过活。不过这陆家船队不常来,每来一次又都是大货,需要的人手多,搬一天比平时半月挣得还多,划算的来!”
虞清颜将碗接过去,更近距离地体会到底层人民的不容易。
“搬个箱子都搬不好,是不是想挨罚,这里头的东西可是送去皇子府的,你一人想死,可别拉上咱们垫背。”
一道粗鲁地喊骂声从一旁传来,虞清颜望过去,只见适才搬箱子的几个人里,有一人因体力透支绊了一下,整个箱子失重摔到了地上。
那佩刀护卫见此情形,生怕上头因此怪罪,扬起手中的皮条就要去打摔倒的人。
“慢着。”不等虞清颜出声制止,陆砚舟带着一小众侍卫走近,亲手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大公子。”那护卫忙收敛态度,朝人拱手拘了一礼。
“李巍,我是不是说过脾气要收敛一点,不准对百姓动粗,你刚才是想干什么?”陆砚舟的嗓音不疾不徐,却极具威慑力。
“回大公子,属下知错,只是这箱子是送往二皇子府上的,属下怕生变故,一时没忍住。”
陆砚舟回身看了一眼沾了泥土的米箱,话锋一转:“谁是负责搬这箱子的?”
那几人战战兢兢上前一步:“是小人。”
陆砚舟道:“既如此,就各自领了工钱回去吧。”
那几人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跪下,连连道:“大公子,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点银子养活啊!”
陆砚舟见状忙让人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的意思是,今日的搬卸就到此为止,该你们的工钱一分也不会少,既然累了,就早点回家休息,明日再来就是了。”
“李巍,给工钱。”他说完,招手示意身后几人将那箱子抬起,送往远处的候着的马车上。
“多谢大公子,多谢大公子。”几人受宠若惊,领完工钱,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陆砚舟没说话,目光落往那只做工精巧的米箱上,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李巍发完工钱,倒还不忘上前来拍几句马屁:“大公子仁义,要是老爷子知道了,一定会赞大公子的!”
“行了,让手下的人速度快点,别耽搁了启程。”陆砚舟道。
“是。”
回过身,虞清颜手中提着一只茶壶,正一动不动地看他,陆砚舟茫然地朝四处观望一圈,笑着走过去。
“虞姑娘怎么在这里,可是等的无聊了?”
虞清颜盯着眼前这人,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道:“白得了陆公子的好处,总得想些法子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虞姑娘说话当真风趣。”陆砚舟笑道,“走吧,我先带你去船队进京的马车上等着,陆某家中有位妹妹也在,你们年龄相仿,当有话题可聊。”
虞清颜再度为此人的细腻心思所折服,陆砚舟身为江南第一富商之子,身上却丝毫没有纨绔子弟该有的做派,反倒谦卑和逊,进退有度。
仅这几次相处,她就敏锐地发觉,这个人无论是从性子上还是处事风格上,未免都过于完美了,甚至在他的身上,连一丝缺点都找不出,完全是无可挑剔的程度。
她扪心自问,世上真有如此之人吗?
可陆砚舟的种种举止又都在告诉她,有的,他就是。
虞清颜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这个选择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她有一点很清楚,陆砚舟远道而来,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图谋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虞清颜内心升起一股恐慌。
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袖,手指碰到衣袋里的匕首时一顿,没由来地,沈让尘那张向来冷淡的脸庞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