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儿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涨得通红,她再蠢也听出了崔意话中的讽刺。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死死攥着手中的团扇,攥的指节发白。
德妃的脸色更是瞬间铁青。
她万万没想到崔意言辞竟如此锋利,胆识竟如此过人,竟敢在她面前引经据典,暗讽她管教无方、见识短浅。
“好!好一张利口!”
德妃气得指尖发颤,指着崔意,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失了平日的沉稳。
“魏国公真是养了个好女儿!顶撞长辈,狡辩是非,言辞刻薄,这就是文儒之家教出来的德行?本宫看你是病糊涂了,忘了尊卑上下,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意适时地垂下眼帘,恢复恭顺姿态,但脊背依旧挺直:“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听闻娘娘召见闲谈,故而直言心中浅见,若有冒犯之处,请娘娘恕罪。”她再次将尖锐的对峙定义为“闲谈”,试图堵住德妃借题发挥的嘴。
“闲谈?”德妃怒极反笑,“好一个闲谈!本宫看你是需要好好静静心,学学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尊卑!”
她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淬毒的刀子刮过崔意的脸,“慧儿,你说,该如何让她长长记性?”
赵慧儿终于找到机会,眼中闪过狠毒的光,忙不迭地道:“表姑母息怒。崔姐姐久病,或许真是思虑不周,以至于言语无状,冲撞了娘娘。既然姐姐自恃读过几本书,不若……便掌嘴二十,也好让她时刻铭记,何为尊卑,何为口舌之祸!”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掌嘴”二字,恨不得亲自上前撕烂崔意那张清高淡定的脸。
德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直接将崔意拖出去的冲动,冷声道:“也罢!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本宫就帮你管管!来人!”
她扬声唤道,语气森然:“给本宫掌嘴!好好让崔姑娘清醒清醒,知道在这毓庆宫里,谁才是主子!”
“且慢!”
“臣女有一事不明,还请娘娘示下!”
德妃没想到她竟敢再次打断,怒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臣女敢问娘娘,”崔意目光直视德妃,毫无惧色,“臣女所犯何罪,竟要受此掌掴之刑?”
“是触犯了律法的哪一条,还是违背了宫规哪一款?”
“若臣女确有罪责,理当交由宗人府或皇后娘娘依律处置。若无罪而刑,娘娘此举,岂非私刑?传扬出去,恐于娘娘清誉有损。”
她句句在理,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律法和宫规的层面。
德妃被她问得一噎,随即更加恼怒。
她贵为四妃之一,何曾被人这样当众质问过?
这崔意分明是在拿宫规压她,仗着皇后赐婚就有恃无恐。
若今日被她一个黄毛丫头拿捏住,往后在这宫中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佑儿更要被这狐媚子笼络过去了!
想到这里,德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今日无论如何,必须压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在本宫宫中,顶撞本宫,便是大罪!本宫身为四妃之一,管教未来儿媳,何来私刑一说?!”
“未来儿媳?”
“娘娘既知臣女是您的儿媳,那么更应知晓,臣女代表的不仅是魏国公府,更是皇室颜面。娘娘今日若因几句口角,便对臣女动用私刑,此事若传入朝堂,被御史听闻,参奏娘娘‘虐待功臣之女’、‘藐视陛下赐婚’,娘娘又当如何自处?届时,受损的恐怕不止是娘娘的清誉,更是齐王殿下的名声!娘娘三思!”
她将后果**裸地摊开在德妃面前,每一句都敲打在德妃最在意的地方——儿子的前程和自己的地位。
德妃脸色变幻,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赵慧儿见状,急忙煽风点火:“表姑母,您看她,她这是在威胁您!简直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的是你!”
崔意骤然转向赵慧儿。
“赵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离间,怂恿娘娘动用私刑,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让德妃娘娘背负恶名,让齐王殿下母子失和,你好从中渔利吗?!你这般行径,与那祸国殃民的妖女何异!”
“你……你血口喷人!”赵慧儿被这顶大帽子扣得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看向德妃,“表姑母,我没有!慧儿对您和表哥是一片忠心啊!”
“忠心?”崔意冷笑,“你的忠心,就是让娘娘行差踏错,授人以柄?你的忠心,就是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赵小姐,我劝你收起那些小心思,安分守己些!否则,迟早玩火**!”
“够了!”
德妃厉声打断,她看着眼前这个言辞犀利、步步紧逼的少女,心中惊怒交加。
她发现自己竟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处处受制。
这崔意,哪里是什么柔弱不能自理,分明是一头牙尖爪利的幼豹!
“崔意,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德妃强自镇定,对那呆立一旁的嬷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掌嘴!”
那嬷嬷被德妃一喝,回过神来,硬着头皮再次上前,扬起巴掌。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崔意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迎上前一步,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震惊了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挨打的不是崔意,而是那个动手的嬷嬷。
崔意竟然后发先至,狠狠地反手抽了那嬷嬷一记耳光!
那嬷嬷被打得踉跄一步,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崔意。
“你……你敢打人?!”赵慧儿尖叫道。
崔意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嬷嬷,最后落在德妃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凛然的威严:“臣女打的是以下犯上、意图伤害未来亲王正妃的贱婢!按律,奴仆冒犯主子,主子有权责罚!臣女不过是行使应有的权利罢了!怎么,娘娘宫中的奴婢,金贵到连未来王妃都打不得了吗?”
“还是说,在娘娘宫中,主子的话可以不听,宫规律法可以不顾,唯有娘娘……和某些搬弄是非之人的话,才是金科玉律?!”
这话已是将德妃和赵慧儿都架在了火上烤!
德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崔意:“你……你反了!反了!”
“臣女不过是维护律法,维护自身尊严。若娘娘认为维护律法和尊严是‘反’,那臣女无话可说。”
“但请娘娘记住,今日之事,臣女走出毓庆宫后,必将原原本本,奏明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若皇后娘娘也认为臣女该打,那臣女甘愿领罚,绝无怨言!”
她再次抬出了皇后。
德妃再嚣张,也不敢明着说皇后的裁定不算数。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德妃死死盯着崔意,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力感。
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招数,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胆大包天又句句占理的少女面前,都失效了。
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不动手,颜面扫地。
赵慧儿早已吓得噤声,缩在德妃身后,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良久,德妃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坐回椅子上,脸色灰败。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不甘和疲惫:“滚……给本宫滚出去!崔意,本宫今日……记住你了!”
崔意知道,自己赢了。
“那臣女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殿外,背影挺直如青松,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傲然。
今日她与赵德妃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那又如何?
没人能让她低头,从前没有,往后更不会有。
无论是德妃的威压,还是这深宫的重重枷锁,都休想让她崔意屈膝。
她既选了这条最难的路,便早已准备好,遇山开山,遇水架桥。
——
殿内,赵慧儿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嘤嘤哭泣。
“娘娘,您消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一直侍立在侧的心腹苏嬷嬷亲自斟了一盏温茶,递到德妃手边,又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宫人们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将瘫软的赵慧儿搀扶下去,并迅速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德妃猛地一挥袖,将茶盏扫落,胸中那口恶气如何能平?
“消气?你让本宫如何消气!那贱人!她今日是如何羞辱本宫的,你都看见了!她竟敢……她竟敢……”
她气得语无伦次,指尖颤抖着。
苏嬷嬷面色不变,弯腰拾起碎瓷,语气依旧不疾不徐:“老奴都看见了。这位崔二小姐,确实非池中之物,胆识、口才、心机,一样不缺。”
“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德妃怒视她。
“老奴不敢。”
“老奴是想说,娘娘,来日方长啊。”
她上前一步,凑近德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娘娘您想,她崔意再怎么能言善辩,再怎么会拿宫规说事,等圣旨一下,花轿抬进了齐王府,她成了名正言顺的齐王妃,那又如何?”
德妃的目光微动,怒气稍缓,侧耳倾听。
“届时,她是儿媳,您是婆母。这孝道大过天!晨昏定省,规矩礼数,哪一样不是捏在娘娘您的手里?她今日能凭着未来王妃的身份跟您讲律法,来日,您就能用婆母的身份,用这世间最正的道理,慢慢教她规矩。”
苏嬷嬷的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这媳妇熬成婆,其中的滋味,娘娘您是最清楚的。”
“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由着娘娘您来拿捏?她身子骨不是弱吗?日日让她在您宫门外立规矩,吹上几个时辰的冷风,那是您心疼她,教她礼仪。她不是读过书吗?让她亲手为您抄写经书,日夜不休,那是她的孝心。”
“王府中馈,人事安排,哪一处不需要您这个母妃指点?到时候,有的是名正言顺的由头,慢慢磋磨。”
苏嬷嬷见她听进去了,继续道:“更何况,这男人的情爱,最是炽热,也最是易冷。齐王殿下如今是被她迷了心窍,等新鲜劲儿过了,美人颜色衰弛,再加上一个‘不孝’、‘善妒’的名声,殿下还能护她几时?娘娘您才是殿下的生母,血脉相连,岂是她一个外人能比的?”
“你说得对……”德妃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冷峭,“是本宫气糊涂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后宫妃嫔的算计与狠厉:“就让她再得意几日。等她把王妃之位坐实了,本宫才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让她知道,今日顶撞本宫,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看向苏嬷嬷,吩咐道:“去,把本库房里那对赤金嵌宝的鸾凤和鸣镯找出来,再备上几匹时新的宫缎,以本宫的名义,给魏国公府送去。”
苏嬷嬷心领神会:“娘娘仁慈,这是给崔二小姐做脸呢。外人只会赞娘娘宽宏大度,不计前嫌。”
“没错。”德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先把这‘贤德’的名声立住了。以后……才好办事。”
她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崔意嫁入齐王府后,在她手掌心里苦苦挣扎的未来。
届时,今日所受之辱,她定要百倍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