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逢少年时 第49章 吃软不吃硬

马车在下雪的街道上没法走得太快，摇摇晃晃的，传来车夫不消停的呵欠声。

齐守希坐在马车里，脑子里一片空白，目光呆滞，盯着一箱碎纸坏布一动不动。

“停车！”齐守希突然唤了一声，吓了昏昏欲睡的屏山一跳。

还没来得及把眼睛睁开的功夫，齐守希便跳下了马车，往苏府的方向跑去，寒风吹得毛裘翻飞也没能止住他。

“祖宗，你又干什么？!”屏山跟着也跳下了车，留着车夫停在大路中间不知所措。

***

次日清早，岸芷抱着水盆从房里出来，拉着声音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

“小姐可醒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吓得岸芷一个激灵，困意瞬间消散。

岸芷顺着声音张望，心里想着不能大白天地闹鬼吧，虽则天未全亮，那东西也不能张狂至此吧。

好不容易，才借了点天光认出齐守希的模样。他从亭子里走出来，身后是一盏早就灭了的灯笼，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残雪点点覆在鸦青色旧袍上。

“公子在外守了一夜？”岸芷一看齐守希没有血气的脸，就猜出了大概，身上的衣物虽说不算薄，可哪里扛得了一夜的冷风。

“没有。”齐守希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只不到两个时辰吧，昨夜走得晚，半路又折返回来的。”

“怪可怜的，怎么也不喊我们？快进屋喝口茶暖暖身子，我给公子打盆热水来。”说罢，岸芷拉住齐守希往屋里去。

“等等。”齐守希唤住岸芷，冻僵的手指猛地动起来倒觉得不是自己的了。

“我就不进去了，青玉…可醒了？”

“唉，还醒呢，一直就没睡，昨日宿下后，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现在还睁着眼睛呢。”

“噢…可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话要和她说,若是不肯出来见我…也告诉我一声，我只把话告诉你，等你挑到合适的时候了，再告诉她。”

“肯见肯见，我这就去喊小姐出来。”不等齐守希把话说完，岸芷便前脚搭后脚地往屋里去了。

不多时，屋里亮起了灯火，苏翡披了件披风，打着灯笼从里间出来。冷风骤起，吹得她不算厚的外衫翻飞起伏。

“呀？在外头站了一夜么？怎么不喊我？”苏翡提了灯笼，加快脚步走到齐守希的面前。

齐守希不敢往前，只站在原地：“我有话和你说，说完我就回去。”

“有话要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再不然，找个人替你传话就是了，在这里守一夜，用这么笨的办法？”苏翡把灯笼递给齐守希拿着，接着取下自己身上的毛领子，覆在齐守希头上，堪堪能把两根水粉色的系带在齐守希下巴系上。

“一刻也不能耽误，昨日看你房里熄了灯，猜度着你应该睡下了，便想着在外面等，你一醒我就能把话告诉你。”齐守希垂首望着苏翡，不肯移开眼神。

“冷吗？”苏翡此刻并不关心齐守希要说什么，她踮起脚，稍稍凑得近了些，轻轻拍了拍齐守希耳边的位置，把毛领子在他头上压实，防止灌风。

齐守希只知道苏翡穿宽大冬装，一身绒毛时可爱，却不知，她只着雪白，干净利落地露出脖颈的装扮，也飒飒大方，纤纤乌发随风绕在、脸上，衬得她愈发动人。

“冷。”齐守希点点头，委屈上了。

“冷的话，我们进屋去，进屋就不冷了。”苏翡拉起齐守希的手，净值把他往里屋带。

苏翡的屋子向来是最暖的，进门的一刹那，暖意从鼻尖渗开，齐守希冻了一夜的躯干终于恢复了点知觉。

“要喝什么茶？”苏翡打开茶壶的盖子往里看了看，房里人勤快，茶水还冒着热气。

“龙井。”齐守希挨着苏翡坐下。

“猜错了，是茉莉花。”苏翡把茶水倒进冰瓷杯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接着把杯子推到齐守希跟前，说道：“爹爹昨日说我了，他说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该跟你说那样决绝无情的话，伤了彼此情分。”

齐守希没有立即去饮那杯茶，问道：“你认错了？”

苏翡端起茶水，喂到齐守希嘴里：“我有什么错？”

新泡的热茶水入口，甘而不冽，齐守希的身子解冻了大半。

“不辞而别的是你，不管多年情谊的也是你，我错什么？正如我昨日说的那样，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你的做法，你有你的想法，我们的分歧是不可化解的，你不必为了我开心就背着本意跟我道歉认错，你就算把好话说尽了哄我，或在外面再站上一百个一万个日日夜夜，冻成冰人，也没有用，更没有必要。”

苏翡的语气平静，趴在桌上，睫毛沾上烛火的光影。

虽不明说，可齐守希知道她的难过和无能为力：“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和你说清楚。”

苏翡的眼眸微转，目光落在齐守希身上。

少年望着女孩，缓缓道：“我久久没找你，不是不在意你，反而，是太在意，我怕我和大人的事，会惹得你不开心，所以犹豫不敢开口，又怕开了口后，自己嘴笨，描述得片面、不周全，让你和大人生嫌隙，我想了许久，不知该怎么和你说，和你解释清楚，没想到，一拖再拖，变成了昨日的样子。”

“离开苏府的日子，日日夜夜除了吃饭睡觉，想的都是你，昨日你来找我，我开心得不得了，谁知道你却说永远不想再见我，你不肯见我，我除了在门口守着等你出来，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齐守希垂着眸子，每一个字，都是从真心的最深处捧出来的，炽热而真挚。

苏翡莫名其妙，齐守希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言辞模糊，模棱两可。

“好了,知道了…”苏翡不觉红了脸，低下头，心中愧疚又不解，自己明明是占了理的，怎么会又被齐守希反了吃着上。

“总之，我虽离了苏府，可我和你的关系是不会变的，我和你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

“什么话？”苏翡不知道。

“…自己想。”齐守希撇开头，耳根微红。

把话说开后，苏翡有些许自责，只能认错：“好嘛，当时我记性差，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就没生气。”齐守希知道，苏翡又想把他套进去。被决绝的话伤了的是他，在外面守了一夜的也是他，谁生气能生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苏翡赔着笑，拉过齐守希的手捂着：“站了一夜，可把守希公子冷坏啦，我也没闲着，我心疼死了！”

齐守希吃软不吃硬，苏翡是最知道的。虽然这么些年，他不高兴的次数一个手数得过来，但每次只要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就不会再生气，这方法屡试不爽。

望着眼前殷勤的苏翡，齐守希马上好了伤疤忘了痛，顺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翡关切问道：“屏山呢？昨夜在府里歇下了？我现在就叫人备马车，你守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好吗？”

苏翡这会提起屏山，还要赶自己走，齐守希心里是不大痛快的，于是把头撇开了，不说话也不松手。

苏翡知道自己摊上事了，语气一转，说道：“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等等我洗漱好，我亲自送你们回去，我们坐一辆马车，好不好？”

齐守希终于肯开口，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送我回去后，你要去哪？”

苏翡知道齐守希的意思，笑笑，道：“今日是初一，正好爹爹要进宫参加元日朝会，我便不用呆在府里，嗯…逐灵山的梅花开得漂亮，要是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守希公子回府休整完，午后陪我去赏梅，好不好？”

齐守希点点头，道：“好吧。”

“看完梅花，肚子就该饿了，我想去君安楼吃炙羊肉，守希公子也陪我去，好不好？”齐守希很少贪食，唯有之前宴上的炙羊肉，他多吃了几口。

“鹿鸣书院对面的那家，更好吃。”齐守希正乖顺地任凭苏翡给他暖手。

“好，那我们就去那儿吃。”

***

不过十五，苏府就已经空了。苏篪出京办事，齐守希早就搬了出去，不大的宅子空空荡荡，每日只有奴仆洒扫时动静才会大些。

趁着晌午天气暖和，苏翡开了窗户晒太阳，斜靠在窗沿，目光散漫地望着远处的树时近时远，不一会儿便睡意惺忪。

“苏青玉，困了就去床上睡。”这声音好熟悉。

苏翡起了身，探出小半个身子，只见一人负手而立，正仰头看着自己。

是齐守希。

他一身素白的翻领袍剪裁利落，平时习惯紧扣的领口今日少见地半敞开，连带领角吊的那颗羊脂玉圆扣也变得随性恣意起来。

苏翡总是好奇他上哪找到那么多素得不一样的衣裳。

“什么事？”

“想不想去寒州?”

苏翡成日呆在宅里也无事可做，因而要随齐守希去寒州，丹娘没有多说什么便应允了，只要求她写封信告诉苏篪。

齐守希当天就把信寄出去了，第二日苏翡便带上行李，跟了车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