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逢少年时 第40章 贤侄

齐守希看着邢赦，一时没有说话，难道邢赦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日在南庄他出现得莫名其妙，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过往？

那么，他告诉苏篪了吗？

“什…,什么？”齐守希声音颤抖着，入狱这么久，这还是邢赦第一次见他露出无措的表情。

邢赦哼笑一声，从椅子上再次起身，走近齐守希，叫他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脸，道：“怎么，不认得我了？不应该啊，十二岁也该认人了。”

齐守希在脑海里急速翻寻着，邢赦的脸如今仔细看来，竟忽然生出一二分相熟来。

“六年前，问罪薛辕的案子，我有参与查办。记得吗？那时，我还没蓄须。”邢赦当年在寒州办案，不可避免要四处走动，齐守希或许在暗处曾见过自己。

齐守希在逃出寒州时，只匆匆瞥过一眼来寒州负责薛辕一案的官员，印象不深，况且年岁已久，所以来上京这么久，不曾认出邢赦。

齐守希睁大了眼睛看着邢赦，邢赦知道，他应该是想起来了。

“苏篪和我出身寒门，在朝廷本就无所依傍，偏巧我们的老师又站错了队被贬官出京，可怜我俩，在文心阁苦苦修书，熬了将近十年。”

邢赦又不知从何冒出了另一段故事。

“后来昱王殿下派守匣关，我和苏篪有幸被选补作随军参谋。边陲安然，我俩也一直不温不火，无甚实绩。后来寒州生变，昱王受命带军增援，或许是和薛将军不和，当年昱王有心要纵容图勒四部攻入寒州，等贼王入城先和薛将军相战，耗损元气，金鳞军再入城驰援坐收渔翁之利，又或许，是为了让寒州城内的太子死于乱箭之下。什么都好，此举风险太大，私心太过，要拿全城百姓冒险，昱王没有合理的借口。”

“随军的几个参谋都看出来昱王的心思，只是没人附和他，谁也不能贪心无度到拿寒州城三十万人性命换自己的前程。”

“但是你的好老师苏篪，站了出来，说天有异象，不得擅动兵马，金鳞军在寒州城外三十里地足足驻守了七天，白白耽误入城的好时机，图勒这才钻了空子，攻入寒州屠城。”

“他欠着寒州城三十万的人命。”邢赦怕齐守希听不懂。

齐守希听着邢赦逐字逐句地描述当年，自那日君安楼和风启萍一别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问清楚苏篪当年的真相，没想到居然是邢赦先一步说了出来。

齐守希震惊得忘了眨眼，下意识的话居然事想要为苏篪辩解：“不可能，大人不会…”

“月晕奎星，天时不利，贸然出兵，徒作伤亡！”邢赦几乎是吼出了十六个字,“一字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

邢赦坐回原来的位置，道：“苏篪就是用这个借口拖住了援军。巫蛊鬼怪，可笑至极。”

“你若还不信，当日随军的另外两个参谋，而今的京兆府少尹余世康、文心司业马诚，也都还活着，等你有命出了大理寺狱，亲自问问。”

齐守希已然给不出什么反应了，良久，才抬首问道：“你如何认得我？”

邢赦闻着茶，气定神闲：“当年治罪薛辕，我负责点算薛家人口，落实刑罚处置，数点名册的时候发现漏了你和薛府的管家，我秘密找遍寒州城根本找不到人，那时我刚升迁，为了保住我的位置，我不得已谎称你已死在战乱中，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你流落到了京城。出于职责操守，我暗中传信给在京城的苏篪要他帮我解决了你，不久后他给我回信，说事情已经办妥，我才高枕无忧一路高升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结果今年我回京就任，才知道苏篪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养子，这于旁人是没什么可多留心的，只是我是当年案子的当事人，不得已要多花几分心眼，我推算你的年纪、来上京的时间，又派人去泉州查过，苏篪根本没有一个叫齐旭的旧识！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就是薛逢霖。”

邢赦继续道：“寒州的事情之后，苏篪得昱王重用，步步高升，也是那时开始，我从苏篪身上明白，杀人放火金腰带。信义操守可不能把我推到今天这个位置。”

想到齐起守希因为他们的斗争而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邢赦心里竟然闪过几分不太真切的怜悯，他放软了语气，道：“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来招安你，希望你能和我同仇敌忾。我丢了官职又有何足惜？只是不忍心看见你认贼作父，还以为自己是在奔赴大义。”

齐守希并无反应，面色如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邢赦的话听进去。

“他养你这么些年，你以为他是内疚？是亏欠？你不过是他制衡我的一枚棋子罢了。”

“好便好，把你养在身边培育成才，做自己朝堂的帮手，哪日真下定决心要对付我了，就揭了你的身份，坐实我当年失职的罪。”

“你认识他有多久？苏篪最是薄情寡义，你若是触碰了他的利益他绝不手软。

你在狱里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你下狱这么久，我对你严刑拷打，他都知道，他可有什么动作？他恨不得张榜宣告天下他和你恩断义绝，免得惹祸上身。”

“是吗？”齐守希双眼涣散，呆望前方，说出了什么或许自己也不知道了。

邢赦蹲在齐守希面前，语重心长道：“你若还决心豁上性命保全这样的人，那实在是愚钝至极，薛将军若地下有知，恐怕也英灵难安。”

提起父亲，齐守希死水一般的眼忽然有了些闪烁。

邢赦拍了拍齐守希的肩膀，道：“贤侄，你帮我这一次，也帮帮你自己。只要你一句话，苏篪立马报应加身，你大仇得报，我也会扶持你，保你在官场平步青云。”

“好好想想吧。”说完，邢赦便带着张承意离开了监房，留下齐守希一个人。

邢赦和方承意来到大理寺狱门口时，正好碰上苏篪带了屏山来。

四人碰面，苏篪只扫了邢赦一眼，便侧身往监狱大门的方向去。

门口的狱卒拦下了苏篪正要盘问，只听见邢赦说了一句：“哎，没规矩，让苏大人进去。”

狱卒领命，便放了人。邢赦便也和张承意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苏篪进了大狱后，很快就找到关押齐守希的小仓房，齐守希白衣沾着血污坐在角落的禾草上，蓬头垢面，几乎没法注意到他晦暗至极的眼神。

屏山望见齐守希狼狈凄凉的样子，默默落下眼泪。

自进监狱以来，齐守希受尽折磨，狱卒天不亮就拉他起来受刑，邢赦更是隔三岔五前来威逼利诱言语烦扰。齐守希不仅忙着应付邢赦，还要盘算姜珣的书信，神伤碰上身伤，神经撕扯，痛得无日无天。

苏篪轻轻挥手，示意屏山放下带来的药和饭食杂物，屏山会意忙活起来，两人进来了好一会儿，齐守希都没有说话。

“守希。”

听到苏篪唤他，齐守希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起身向前时，身上又马上疼得要灼烧起来。

苏篪见状忙喊住：“别动了。”，接着又说：“先吃点东西，而后上药。”

屏山领命，去解饭盒。

齐守希起身走到门前，隔着木栏和苏篪说话：“我有话想问大人。”

苏篪说道：“有什么话待会再问，先上药吃饭。”

齐守希却没有理会苏篪，只对屏山吩咐道：“屏山，你去门口等着。”

屏山停下手中动作，面露难色，道：“可是…”

苏篪虽不知齐守希要问什么，只是见他如此坚持，便也说道：“屏山，去吧。”

屏山虽则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了。

齐守希问苏篪：“当日我深夜潜入昱王府，大人为何会知道？”

苏篪不知道为什么齐守希忽然问起那日的事情来，只回道：“我那晚睡不着出来散步，恰巧见到了你骑着快马出了府，便跟了上去。”

齐守希摇头：“不对。”

“大人见我和太子往来密切，便暗中嘱咐了屏山盯紧我的行踪，随时向你汇报。”

屏山一点秘密也藏不住，他的异常被齐守希一眼看穿。因而屏山报信让苏篪去王府那晚，齐守希被救回苏府后，对屏山并没有好脸色。

“我让屏山盯紧你，不是疑心你什么。”苏篪解释道。

“我知道，大人是怕我误听了什么话，做出不该的举动来。当日大人夜闯王府，以身犯险救下我，如果是疑心我投诚太子，早该不管不顾，任我死在昱王剑下。”齐守希说着话时语气淡然，硬是听不出半分感激苏篪救他一命的意思。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苏篪觉得，如果只是问这个，齐守希不至于屏退屏山。

“还有。”

“当年寒州城外，昱王故意拖延援兵，此事和大人有关吗？”，话说出口，齐守希的心再次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