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逢少年时 第14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风启萍眯起眼睛：“围场遇刺，真是图勒人的谋划？你在现场见过刺客的真容，或许比旁人能多窥出一二分真相来。”

齐守希微微一愣，惊诧于风启萍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围场撞破勒其，当日他赶来的时候，勒其已经逃了，而自己也从没有提过这件事。

齐守希终于确定了多日以来心里的一些想法，他顾虑着，一时没有开口。

刺杀一事，表面看着，的确像是北方图勒的败寇部族不甘中原压制，来到围场企图刺杀皇裔。

但却也有些其他猜测。围场内所有的巡逻都由风启澜安排，况且他手下有不少图勒部将，当年昱王带军入图勒,铁骑兵戈，施威太过，为显恩义，就在手下用了一些图勒人，一来堵住朝堂上一些人的嘴，二来安抚北方部族，这是苏篪出的主意。

刺杀是冲着风启萍来的，或许是图勒人想要风启萍的命，但如果王朝唯一的继承人死了，风启澜受益明显更大。

齐守希一时没有点破，谋逆篡位是大禁忌，不可随意妄语，禁宫内耳目众多，容易祸从口出。

当日宸帝听奏刺客是图勒人的时候，在朝堂上沉默了许久，大殿上只有风启澜极力自辩，叩头领罪的声音，文武百官侧目相视，不知是什么意思。

牵马的太监说看见风启澜在宫门口把勒其踢出了三尺远，朝中一时烟尘四起，充斥了许多声音。

两人沉默许久，齐守希侧首朝一旁侍立的小太监点了点茶杯底：“劳烦公公添茶。”

一旁的小太监“是。”了一声，殷勤侍奉。

风启萍看着他，微微回首，朝身后唤道：“常颖。”

侍奉太监常颖走上前：“奴才在。”

风启萍道：“拜礼中，有一件珍珠毛的长褂子，你送到德妃娘娘的宫里，现在就去。”

德妃和风启萍的母亲郑皇后是同胞的姐妹，郑皇后死后，德妃便被送进了宫，风启萍去寒州之前，一直养在德妃处，两人情分不浅。

那太监领命，转身要往库房去，风启萍又唤停了他：“等等。”

“把他们也带去。”风启萍微抬下巴，示意常颖把殿里剩的两个小太监带走，“梨宫离这里有些距离，那褂子和锦盒你一个人搬抬不得。”

梨宫是德妃的住处，因栽了许多梨花而得名。

常颖颔首道：“奴才领命，只是…若人都走了怕殿内无人侍奉，不若等拜谒公子小姐们都归去了，再抽调现在外侍行的宫人们送衣，才是妥当。”

风启萍并没有听取那常颖的建议：“不妨事，现下去吧，齐公子还在屋内，出不了事。”

常颖便也不再僵持，“嗻”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取了衣物，往梨宫去，妃子们的居所在皇宫的西边，此一去，没有小半时辰回不来。

“可以说了？”风启萍借口把人都差走了，等齐守希说话。

殿内清净，齐守希才回道：“是不是图勒人做的，我不敢断言，但是此事，昱王殿下应该是清白的。”

风启萍哼笑：“你就这么信他?”

齐守希回道：“且不论我对昱王的了解和认知，只说那日最大的疑点，我在围场撞破了勒其真容。”

风启萍面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噢？”

“勒其是皇兄手底下的人，这岂不坐实是皇兄所为？”

齐守希摇摇头：“昱王殿下虽说用了不少外邦人，但实际上，他根本信不过他们，昱王府表面看来是有不少图勒人出入，但图勒人在府中个个都是散职，勒其连玉龙山的军营大门都进不去，如果真是昱王所为，这样的大事恐怕轮不上勒其来做。”

风启萍笑笑：“那就是图勒人干的了？”

齐守希继续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勒其三易其主，他不可能有什么家仇国恨的情怀，为故乡图勒犯险。”

风启萍抬眼望着齐守希，问道：“既不是皇兄，也不是图勒，那会是谁？”

齐守希把心思放回棋局，回道：“学生愚钝，不知道。”

风启萍已经无心棋局，他知道齐守希故意不把话讲破，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讲话，也要谨慎小心，百般暗示了？你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昭阳殿里十分安静。

齐守希沉默许久：“勒其是你的人。”这个想法结在他心里存在了许久，实在是难把这层漂亮的窗花纸捅破。

“秋猎那日，你引昱王殿下和你做赌，又引我同你去寻彩雉，还故意说是昱王手下的勒其引你去后山，不过是想让我给你做见证，你把我也算计在内，但却想不到我追了上去，更想不到我能揭下勒其的面纱。”

风启萍没有说话，手侧撑下巴，望着齐守希。

齐守希话已经说了一半，也不管风启萍回不回答，干脆说完：“由始至终，围场刺杀都是你的布局，为的就是削弱昱王手里的兵权。我在围场里撞破勒其的面容，你早已知晓，今日请我到殿内，是想探探我的口风。”

风启萍笑笑，回道：“你很聪明。” 他垂眸望着那盘才开局没多久的棋，道：“为什么你总能知道我落子的方位。”

齐守希的心思全然已不在棋局上，他道：“除非你能完全瞒住我，否则，只要我能察觉出一分的不对，我都不会装聋作哑。”

风启萍抬头，道：“我根本没打算瞒你，真要瞒你，你在围场已死了，自古的真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勒其在围场，完全能动手杀齐守希，可他只选择了逃离脱身。

齐守希闻言，眼中一瞬闪过落寞，很快又消逝。

他沉默半晌，回道：“殿下开恩，学生感怀涕零。”

风启萍好像被齐守希的阴阳怪气戳中了哪条神经，急切问道：“你非要同我这样说话吗？”

齐守希正色道：“老昱王当年是为了给宸帝断后，才会死于叛军围剿，昱王才会没了父亲。多来昱王遵守礼法，不曾僭越，携领两万金鳞军尽忠职守守卫皇城，对朝廷绝无二心，殿下既然能饶过我，为什么却不能饶过自己的至亲兄弟？”

风启萍回道：“是守卫还是围攻，还不是都在风启澜一句话？”

他冷声道：“还有，他亲口告诉你的绝无二心？我直接说了吧，要对付他的不止我一人，如果不是父皇也有意，这场戏我还演不成。”

齐守希一时无话，其实不必争辩昱王的忠心与否，他手拥重兵，威高权重，暨朝一半江山是老昱王打下的，以风启萍的位置所在，提放针对昱王是必然的事。

风启萍毕竟是太子，这样的局面，如果劝他兄友弟恭，未免有些假做慈悲。打江山时手足情深，守江山则兄弟阋墙，狡兔死，走狗烹，多少年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齐守希深深明白这个道理，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长叹一口气，回道：“学生明白。”

风启萍抬头，道：“你还是怪我。”

齐守希回道：“且不说我没资格怪你。一日内天色尚且阴晴交替，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

齐守希怪风启萍吗？恨自己舍命追凶的时候风启萍却权衡利弊盘算着该不该杀他吗？一点也不，他只是可惜，从前终究是回不去了。

重逢以来，齐守希自知与风启萍的关系就如同雾里探花，而今终于探出风启萍掩藏的锋芒。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永恒的情谊，白首相知犹按剑，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齐守希摸了摸了手边那盏茶，早已冷透，再要去喝是断断不能了，寒冬腊月，硬要饮冷茶不过伤身无益。

风启澜树大招风，地位实力都太过显眼，势必会和风启萍有一场恶斗，齐守希现在只担心苏家。苏篪与风启澜关系亲厚，不知要被卷入怎样的风波中。

齐守希把攥了许久的棋子放回棋篓，棋子相碰的清脆声音横亘在两人中间。

“每个人面临的棋局都是不一样的，我没有立场也没有兴趣去教别人怎么落子，我只是不希望和你在同一个棋局内。”

风启萍才发现，棋盘上，齐守希根本没落过子。

齐守希起身行礼拜别：“太子殿下久伤初愈，学生不该打扰殿下静心修养，学生告退。”

说完，转身欲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风启萍的声音：“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小吉子不在我身旁侍奉了？”

或许是为了留住齐守希的脚步，又或许，是风启萍真的想要为这件事找个出口，总之，他开了口。

小吉子，也就是周大吉，当日齐守希流落上京，是他替风启萍出宫接应的。

齐守希回首，凝眉道：“什么意思？”

禁宫内廷，仆从调动分配是很寻常的事，小吉子被调出昭阳殿不再侍奉东宫，所以不再见到他，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单独拿出来强调的事情，可如今风启萍多此一问，齐守希心中蓦地生出一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