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叫方秀,是方宝橡胶硫化工业有限公司的老板。
“诶,寒树,你掐掐钟表看看了,现在到了时间吗?就在这里和老张聊起来了。”
“还有你啊老张,公司最不能惯的就是这种新员工,你可别把他带坏了,我们公司最近的走势不太好,特别是新能源汽车崛起以后,原本固定会订购橡胶轮胎的厂家生意已经落下,崛起的新厂又有新的企业来面向制定专属的橡胶轮胎,只能被迫面向制鞋产业销售卖个鞋子底了。”
方秀走近了寒树,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露出会心一笑。
“寒树,我很看重你,加油干,争取给公司加加业绩。”
寒树的身体有些发寒,来自上层的威压还是重如泰山。
老张在方秀离开后顺手塞给了寒树一颗带着蝴蝶结的白兔奶糖,他的手看着那颗躺在手心的糖,然后用力攥紧了它,一个年轻人在外打工不容易,还是住在城中村,近些年来攒了点钱在一条看得起眼的老街里定居下来。
小红名叫张祁红,他在城中村认识的,那时候他一个人躺在餐馆的一张饭桌上,整个头发非常细长,许久未剪,乱糟糟像一团鸟巢。
张祁红碰巧晚上太饿了想下来去觅食,他看到寒树在餐馆墙面上孤独的背影,自己的好朋友是在餐馆里面打零工,便密谋跟好朋友给这个青年一个惊喜。
醒来时青年的手上多了一封信和一个热乎的汉堡,他的旁边站着一位青涩的女孩,在面前不到半尺的距离露出倾城一笑。
“你醒了?”
他的笑容太过耀眼,至少是他在这漫长辛苦的日子中投下的一道温暖的光芒。
“你是谁?这封信还有汉堡是你给的吗?”
“哼,你猜。”
女孩面露羞涩,跌跌撞撞地躲进了后厨,拿了一张纸和笔出来。
他将纸和笔轻柔地递给了青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来店里。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我姐姐也在这里打临工,我就住在这栋楼的楼上,你不介意的话请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吧。”
就这样青年与女孩命运邂逅,后来女孩和他在一个公司上班,一个学制作专业负责调制化学用品,一个学经营专业负责管理公司数值。
但是一直保持着同事的关系,没有向张祁红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坐着以前上班常坐的37路公交车,来到了那个和小红邂逅的店铺,今天店铺是关门的,电话也打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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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宁桉市的街道灯火通明,窗外乌云重重,未雨绸缪,阴湿的天气反而吸引了寒树的注意,漫无目的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湿蒙蒙的公路两旁一排古老的骑楼,卷来烟火人间的清风,手心点雨,撑着伞邂逅。
“小红,我找了你好久……”
“是?……寒树。”
泪水决了堤,温暖的拥抱会为她兜住泪水。
“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为什么……会来。”
贴敷着的气息更暖了,又是未雨绸缪,雨先停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小红……我爱你。所以……可以告诉我吗,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店铺来了人,他们砸了场子,当面造我的谣,在伤口上撒盐,我姐姐她……为了保护我,被人揍进了医院就诊,照料了好多天,前天才恢复正常,她辞去了这份工作在找新工作,今晚出来帮她探探市场。”
寒树冲动着就要问是谁,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别担心,警察已经抓住了他们。”
盖住了暴起的青筋,抚平了脸上的骚乱,长达三分钟十四秒的抚慰,房檐流下的露水滴答滴答,心弦拨动了一百九十四下。
在最后呼吸一滞中,小红的手里多了一块东西,带着蝴蝶结的白兔奶糖。
“作为汉堡的回礼,小红。”说着他将小红的鬓发撩至耳后,霓虹灯光下,侧脸晶莹剔透的珠子止住了,满目含情,“吃了糖的小朋友,每天都要开心哦。”
“谢谢你,寒树,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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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你好久没回家了,我们每天想你想得紧啊,这边腾了个房间给你铺了个新床,有空回来看看啊,你在那工作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诶找到女朋友了没,一个人在外工作不容易的,有个伴好说话。”
“妈,好了好了,您们也是,不要太操心了,吃好睡好阿。”
“最近工厂也是实在忙得不可开交,等年头放年假腾空后过去,您们放心好了。”
“儿子,我们都两年没见面了,你养在后厨的花都快枯了。”
“好了好了,到点了挂了啊,待会聊。”
寒树是个加班打工人,他的父母在老家,很爱他,青年很忙,一般打电话打过去不是在忙就是在休息,所以父母经常给青年寄信,这样可以在空闲时间好好看一看,写下的是心里话比电话里要温暖令人珍惜,几年一想见信件塞满了一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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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从市井带来了一颗猩红色六方晶体,“看看我这从市井淘来的珍宝,看这色泽啊,艳不艳丽。”
女人狠狠呼了老张的后脑勺一巴掌,“带的什么玩意,我们化工厂有些东西是严禁带入类的知不知道,饮料什么的都要给老娘看一眼,再带剁了你的手,这个东西老娘没收了。”
老张有点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摩挲着手指,“对不起老板娘,瞧我这记性,诶脑子不好,我下次会注意的,绝对不乱淘东西。”
方秀白了老张一眼径直走开了,她紧攥着手里的东西走出了大厂。
“诶今天寒树怎么没来?”老张掰了掰手指,“我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来着。”
“诶小红怎么也没来?”
…………
晨曦从窗外倾泻进屋子里,透过窗帘给物资增添了暖色调,青年正躺在床上,一旁的小红端来一盆热水。
“以后不要太劳神费力了,工作点到为止,你看看你的身体多吃不消,老板找你我去跟她说。”
小红拿着湿热的毛巾,撩开他的鬓发,敷上了寒树的额头,“寒树快快好起来,热消散。”
看到寒树的眉目舒展开来,张祁红欲言难止。
“跟你说,老张看到我们两个一块请假没来估计又要抠脑袋了,我们两个在外打拼的,常年独居,还好在工厂又老张和老板娘的照顾,方秀嘴皮子是毒了点,但我能看到她很照顾公司里的每一名员工,上次你的文件被吹散了一地,我和她一起帮你收拾起来,她还偷偷夹了几包茶包。”
“咳咳,好了好了,祁红,你现在甩嘴皮子怎么跟老张一样厉害,跟个老妈子似的。”
额头传来一丝薄凉,清晰地落在中心,蜻蜓点水。
“我爱你。”
远方传来剧烈的轰鸣,从空气中飘来一股奇异的味道。
寒树很警觉,他惊诧地坐起来,红晕的脸上布满丝丝缕缕的冷汗,眼眶一瞬间放大,瞳孔扩张,望向窗外升起的浓浓黑烟。
张祁红同样在透过他的眼眸望向窗外景色的一瞬间明白了。
“不好……”
寒树发了疯一般,趔趄下床的时候踩塌了水盆,膝盖撞到了桌角,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去。
张祁红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等等,寒树,我陪你一起。”寒树挣开束缚轻轻握着张祁红的臂膀。
“不用,你就在这里待着,不要去冒险,我没事的,待会就回来”
“寒树!”
一溜烟消失在了客厅的拐角,张祁红追了出去,但寒树太快已经没影了,她看了看高昂的浓烟,咬着嘴唇朝反方向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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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警笛声不断,街边的店铺纷纷关上了门,人流朝着反方向逃离,只有寒树马不停蹄地朝着浓烟的方向奔跑,汗流浃背,两步路就要擦一下汗。
他的双腿发软,脚趾尖撞到了尖锐的石头,一刹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边一阵阵警笛声刺得他心如刀绞,下一秒,只感到脑袋神经的麻木,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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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祁红还不知寒树的情况,她比寒树先一步赶到现场,围着一圈结实的布带,警方有序地疏散周边的人员。
眼前的景象犹如地狱一般,碉堡状的大楼被黑色的浓烟包裹,汹涌的烈火在楼里熊熊燃烧,犹如恶魔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这是声势浩大的诅咒,是摧毁人心的试验,从被烧得塌陷的水泥板镂空的中部时不时传来嘶哑的哀嚎,被埋没在这片火海里,认不出这里原本的模样,仿佛整片天都是可怖的猩红色彩。
张祁红站在原地不语,她眼动身体不动,看向了一旁躺在地上的牌匾。
【方宝●工业有限公司】
还有焦黑的红布,上面写着:
【开业大吉,祝万事顺遂……】
飘散出来的浓烟是弯刀,割断了张祁红的咽喉,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颤抖中还是控制不住瘫在了火热的地面。
“不对……老张,方秀,还有……”
“今天是工作日啊!……”
这么想着,楼里还在发出可怕的爆鸣声,坍塌面积越来越大。
她握着警察的手脱了力,忍着干呕挤出一两个字眼。
“寒树,方秀,老张他们……在吗?”
“救救他们……”
“抱歉,事发突然,并且楼内还在小范围爆炸,我们会尽力救出的,火场外的人员已经疏散了,请问女士你说的是公司工作人员吗。”
这样的答复怎叫人满意,声嘶力竭“什么意思?所以说他们全都困在火场中?而你们警察和消防人员没有将一个人!哪怕一个人救出!要让他们在火场中活活烧死吗?!”
细长的水枪挺拔而起,喷在了火场上,火势却丝毫不退。
“女士您先冷静听我说,消防人员正在努力营救,您先放心。”
回头看着燃起的火势,眼眸中的风景被火焰侵蚀,高光黯淡下去。
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接着感受到被火热和麻木包裹着身躯涌入薄凉,“小红,别怕,我在这,寒树在这。”
“你,你没事吧。”她紧张地察看寒树的脑袋,鬓角划过两丝血条。
“我没事,路上摔了一跤,你还好吗?”
她钻进了寒树的怀抱,“还好,还好。我好怕,怕你跑进了火场,还好你来了,可是……”
想到了昔日陪伴着工作的朋友们还困在火场,脖颈又紧了几分,指尖颤抖不止。
“他们一定会出来的吧,他们会出来的吧。”
“会的。”
将张祁红安顿好,寒树走向了火场,每走一步火场明亮一分。
将近半分钟,从火场走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跌跌撞撞,消防员一边扛着她,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面目焦黑,挂着血丝,着实骇人。
女孩看到她的身影先一步跑上前,在围栏处驻足看着眼前的人。
“方秀!你可吓亖我了,老张呢?还有……其他员工呢?他们,一定也快出来了,对吗?”
方老板咬着嘴唇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眼眸,在霓虹灯闪烁的地方停顿了,她又望向一旁的寒树,欲言又止,最后上了车,白色的包车渐行渐远。
之后的一段时间陷入一片沉寂,他们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公司,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问题。
画面停止在了两人分开,在家看新闻的片段。
江槐的眼底划过泪珠,他一直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碳灰气味,还有火辣辣的藤蔓攀爬他的身体,李梨安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亖亖挡住他的眼睛,他能感受到手心里的温烫,“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感受到这些,是我的错。”
“你没错,我找到你,继续合作,这些都是我的自愿。”
“你本应该平静地生活在你的绿植工作室,那天的海盗船不应该撞到你,到处打听你的消息还要你来保护我。”
“你没错,真的,我爱你,李梨安。”
江槐的表白真是不会挑时机,李梨安猛地吞了一口唾沫,他努力说服自己江槐在跟他开玩笑,毕竟是上次说过‘我以为你喜欢我’的人。
但是看他趴在颈窝里的脑袋似乎在微微颤抖,像一只荒原上受伤的小兽,感受到脖颈处的一下瘙痒疼痛,标记上了清晰的唇齿印记。
“你……江槐,你过分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好吧,你想听到我说那三个字?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很难启齿,你可不可以先松开。”
江槐松开了缠在李梨安身上的獠牙,淡淡地等待着李梨安的答复。
“等出去了跟你说。”
“胡闹。”
李梨安回想着刚才的场景,闭上眼眸双手合掌,江槐跟着做了起来。
“愿在宁静的地方得到救赎与安息。”
“愿灵魂在清山凉水间得到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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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梨安仔细察看了四周,江槐的绿藤不停缠着他的后背。
江槐先一步描述起房间的状况,“我们回到了蚀魇的本部,这是最初的房间,房间多了一条幻灯片,是刚才的录像。”
“所以说我们刚才是进入到了幻灯片的内部,或许蚀魇不能,或者说是不想干扰记忆,顺其自然。”
李梨安攥紧了拳头,“饕餮邮筒就像冷漠的上位者,蔑视着世间一切悲剧的发生,还把他们收集起来,它肯定通过察看这些记忆,利用人们心理最脆弱的地方扭曲了事情的真相,又创造出更多的悲剧。”
“通过信件攻击人们的精神便是饕餮邮筒的终极手段。”
上方又传来同样熟悉的声音,这次比头几次更加尖锐,情绪高涨。
“哈哈哈哈哈……你们猜得不错,这是我的手段,但你们遗漏了一点。”
房间剧烈晃动,幻灯片不断闪烁,刺眼的灯光让他们闭上了眼,无法探查周围细微危险的变动。
“你们说我冷漠,人类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多数人上网冲浪的时候,会对着一些悲惨的镜头傻笑,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之后又自己说服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人们看到的总是事情的表面,却忽视了事情背后的东西,我只不过是帮他们找到了本质的东西。”
整个世界仿佛天旋地转,磁场在不断变换着,脚下踩着的实物几乎脱离开来,耀眼的光亮想要撑开眼睛的缝隙钻进去。
李梨安强硬着撑开嘴角,他快要听不到江槐的气息,厌恶的蚀魇声在他耳边传。
“你不知道你自认为对的东西害亖了多少人!你原本也是个人类吧,怪力让你懵逼了心智,说到底你和你口中自己说服自己,自认为自己是世界正道的别无二致。”
蚀魇开了口,“呵呵……既然道理你不听,那么我和你讲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