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双轨 第3章 情绪不是敌人，是弹药

黑暗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退得极其不情愿，留下一种粘稠的剥离感。我的意识像是被扔进了工业级的滚筒洗衣机，加了双倍量的锈铁片，高速旋转甩干后，再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塞回这具略显单薄的身体里。

“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没吐出来。不是因为恶心，是怕真吐了，浪费的可是我自己宝贵的、没被抽走的能量——虽然也没剩多少。

我“醒”在一个……该怎么形容的地方？一条像是被星际巨兽啃了几口，又嫌弃地吐出来的柏油路。路面龟裂，翻涌出下面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土壤。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像一块被扔进炼钢炉里烧了千年、覆盖着厚重氧化层的巨大铁板，死死压在头顶，透不过一丝气。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呛人的铁锈味，混杂着电路板烧糊的臭氧味，还有一丝……实质性的悲伤。不是比喻，是真他妈的能“尝”出来，像含着一块浸透了泪水、正在生锈的金属片，又咸又涩，还喇嗓子。

“这就是价值0.7小时，还搭上三片芯片未来债的‘余烬F-07’五星级体验区？”我对着身旁逐渐凝聚的灰影吐槽，右手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那里空空如也，之前那缕能编写代码的灰色雾线毫无动静。在这个鬼地方，我的“记忆编织”能力像是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晦涩、沉重，难以驱动。

灰影爸爸的身影比在外界清晰了不少，甚至能看清他下巴那块缺口边缘，闪烁的不稳定忆晶渣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珠。“……感受情绪，而不是对抗规则。”他重复着蓝眼那句神神叨叨的警告，声音在这里少了些电流杂音，却多了一种空洞的回响，仿佛来自一口很深很深的井。

道理我都懂，可……

“铿哧！铿哧——！”

前方一堆锈蚀的汽车残骸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扭曲刮擦的声音。一个“东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全身由各种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金属片胡乱拼凑而成，关节处冒着滋滋啦啦的蓝色电火花，脸部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向内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看久了仿佛连自己的意识都要被吸进去。

【检测到高浓度‘悔恨’情绪聚合体——‘锈铁悔恨者’。】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提示音直接在我脑海响起，是那个MP3外形的副本接入器自带的简陋UI。

【威胁等级：F 。物理接触可能导致自身记忆被‘悔恨’情绪污染，引发认知混乱、自我怀疑、间歇性emo等副作用。建议：规避。】

规避？我环顾四周，这条破路前后都望不到头，两边是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和扭曲钢筋，唯一的“掩体”就是那几辆看起来一碰就散的废车。往哪儿避？

“爸！导航！弱点分析！”我压低声音，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弓起，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野猫。

灰影爸爸的虚影瞬间飘前，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侦察无人机，快速扫描着那个正发出不祥嗡鸣、步步逼近的金属怪物。“……核心位于胸腔左上方第三与第四金属肋条交界处……能量反应集中……外部防御层由高度凝结的‘自我谴责’意念构成，物理或能量冲击可能引发强烈反噬……”

说人话就是：这玩意儿胸口有个“心结”，但外面包了一层“我该死”的硬壳，硬打的话，它死不死不知道，我大概率会被它拖入“人生失败组”的集体忏悔中，一起玩完！

“感受情绪……感受你妹啊！” 我心里骂了一句，但身体却诚实地尝试着压下本能的恐惧，将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记忆通感”能力，像伸出脆弱的精神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怪物。

嗡——！

一瞬间，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我的脑海：

·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数着手里寥寥几张颜色暗淡的忆晶卡，发出沉重的、仿佛能把脊梁压弯的叹息。

· “对不起，爸的病……我们实在凑不出更多的记忆了……”一个女人哽咽着，声音绝望。

· “要是当初我多存一点……要是我不那么没用……要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像带着倒刺的铁刷，反复刮擦着我的意识。

这怪物，是一个因为无法救治至亲而充满极致“悔恨”的记忆残影！它的“攻击”，本质上是一种精神污染，是想把所有人都拖进它那无间地狱般的自责里！

“爸！它的‘核心’是不是在左胸上角？那里……情绪颜色最深，像一团凝固的黑血！”我急促地喊道，感觉自己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这种“感同身受”简直是一种酷刑。

灰影爸爸瞬间确认：“……正确！但强行突破‘自我谴责’护甲，你的精神会先一步崩溃！”

不能硬冲，只能智取！既然它是“悔恨”，那我就给它……“原谅”？

眼看那“锈铁悔恨者”发出更加刺耳的、仿佛集合了无数人临终哀嚎的噪音，挥舞着前端已经变成高速旋转锈铁锯片的双臂，猛地朝我扑来！带起的腥风里都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悲伤铁锈味！

我狼狈地一个懒驴打滚，躲到一辆只剩下骨架的废弃公交车后面。“嗤啦！”锯片擦着锈蚀的车身划过，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灼热划痕，火星混合着某种暗红色的能量碎屑四处飞溅。

不能等了！

我猛地从车后探出半个身子，不是攻击，而是对着它，用尽我毕生的演技（主要来源于跟老周和黑市奸商扯皮的经验），喊话。用的不是我自己的声音，而是通过通感极力模仿出的、刚才记忆碎片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却又强行挤出的最后一丝温柔：

“爸……我们不怪你……真的……你尽力了……我们都知道的……”

怪物的动作，猛地一滞！

胸口那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扭曲，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它发出一阵更加混乱、痛苦的嗡鸣，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哭泣和争辩，双臂锯片旋转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有效！这玩意儿吃软不吃硬！

“就是现在！疏导！不是对抗！”灰影爸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机会稍纵即逝！我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没有凝聚任何能量，也没有试图去编译什么攻击代码。我只是将右手食指——那根曾经拉出过灰色代码丝线的手指——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它左胸口那片颜色最深、情绪最浓稠的锈斑核心上！

我没有注入力量，我只是……做了一个情感的导管。

我将刚才感受到的那份沉重如山的“悔恨”，连同一点点我从外界带来的、属于我路理自己的“不甘”与“愤怒”（凭什么我们要活得这么憋屈？！），像疏导淤塞的洪水，引导着、冲击着，涌向了那个被“自我谴责”层层包裹的核心！

“原谅你自己吧！”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句话，既是喊给它听，也是喊给这片扭曲的土地，甚至是喊给那个在外面世界挣扎的、渺小的自己！

“咔嚓——嘣！”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面破裂的声响。怪物胸口的锈斑核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然后轰然炸裂，化为一片暗红色的、带着温热感的晶尘。整个金属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哗啦啦散落一地，变成了一堆真正的、毫无生气的废铁和忆晶残渣。

原地，只留下一小颗约莫指甲盖大小、闪烁着更加纯净暗红色光芒的结晶，缓缓悬浮着，散发着一股精纯的、让人精神一振的能量波动。

我弯腰，手指触碰到那颗结晶的瞬间，一股温和但确切的暖流顺着手臂经脉汇入身体，虽然总量微弱，却像久旱逢甘霖，让因为刚才精神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惫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成功净化‘锈铁悔恨者’x1。】

【获取：低纯度记忆精华 x1。预计可提取量：0.01小时。】

【‘记忆通感’熟练度微幅提升。对‘悔恨’情绪抗性轻微增加。】

脑海里的提示音依旧冰冷，但内容却让我精神一振。

……0.01小时？这性价比低得令人发指！够干嘛？给我头顶那盏老破灯续命两分钟？还是给老周的万能检测仪充个电都不够！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这副本像是在搞慈善——反向的。但随即，我发现随着这颗精华入手，周围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要渗入骨髓的压抑悲伤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就像在闷热的房间里终于吹进了一缕微不足道的凉风。而且，我对自身那晦涩能力的掌控，仿佛也灵动了那么一丁点。

“看来，‘打怪’不仅能捡垃圾，还能‘练熟练度’和‘开地图情绪迷雾’。”我掂量着那颗小珠子，看向身旁似乎也凝实了一微米的灰影爸爸，“所以，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把有毒的情绪垃圾，分类、疏导，变成一点点可怜的经验值和……废品回收？”

灰影爸爸的虚影微微波动，算是默认。“……效率低下，但……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警惕，更强烈的情绪聚合体，可能……无法疏导。”

就在我琢磨着是该吐槽这坑爹的回报率，还是庆幸自己找到了升级门路时，一个略带戏谑、听起来就很“欠”的声音，从侧上方一根扭曲的、横亘在半空的生锈钢筋上传来：

“嘿，‘反杀狼灭’，名不虚传啊。用‘情感热线’干掉‘锈铁悔恨者’，这场面，放在黑市‘记忆奇观’论坛里，至少能骗……呃，收获十个点赞。”

我心中猛地一凛，瞬间抬头，全身肌肉下意识绷紧。只见一个家伙，正悠闲地蹲在那根看起来随时会断裂的钢筋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材质闪着高级哑光的深灰色防护服，线条流畅，明显是高级货，脸上戴着覆盖半张脸的战术目镜，镜片上划过细微的数据流。虽然防护服上也沾了些许这里的锈尘，但与我身上这件洗得发白、肩线磨损起毛、肘部甚至有个不明显补丁的旧外套一比，他简直像是从《科幻世界》封面走下来的模特，而我则是从废品回收站刚爬出来的临时工。

他打量着我，目光在我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清瘦的身板、因为刚才翻滚躲闪而更显炸毛的乱发，以及这身堪称“灰栅外环经典皮肤”的行头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探究，仿佛在观察什么新奇物种：

“不过，光靠耍嘴皮子和一身……嗯，极具废土美学风格的行头，想在F-07这鬼地方走远，难度系数恐怕有点高啊，朋友。”

“总比某些穿得跟要去参加元宇宙派对一样，结果只敢蹲在高处看戏录小视频的强。” 我反唇相讥，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试图让自己在这身破烂里显得更有底气一些。长期的能量摄入不足让我的体型偏向清瘦，但此刻绷紧的肌肉和那双在苍白脸上显得过于明亮的、燃烧着不服输火焰的眼睛，至少撑起了这身破烂之下的硬骨头。

他闻言，非但没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从钢筋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协调，落地无声，显然这身装备不仅好看，还极大优化了他的体能和动作。“别紧张，临时盟友有时候比孤狼活得更久。我叫‘星尘’，中环区的‘自由勘探员’。”他指了指我手里那颗刚刚收获、还带着余温的记忆精华，“你对这玩意儿感兴趣？我知道前面有个‘情绪沉淀点’，是这片区域几个小型情绪聚合体的‘老巢’，这种东西……量比较大，当然，风险也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他刻意停顿，战术目镜后的目光锐利，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贪婪或急切的破绽。

我捏紧了那颗微不足道、却代表着我艰难第一步的精华，脑子飞速转动。中环来的？自由勘探员？听起来比老周还能忽悠，装备也更像是能忽悠到钱的。但他对这里似乎很熟悉……“情绪沉淀点”？听起来像是个……精英怪刷新点或者资源点？

灰影爸爸的声音及时在我耳边低语，带着警示：“……警惕。他的能量签名很复杂，有上层技术的精细痕迹，但……没有Truth-π官方扫描员那种令人作呕的傲慢和死板。目的……不明。”

“怎么合作？”我按捺住立刻答应的冲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点漫不经心，“我穷得灵魂都快当给记忆高利贷了，唯一能入股的，大概就是你这身漂亮衣服用不上的‘小聪明’和……丰富的挨揍经验了。”

星尘摊摊手，语气依旧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聪明和经验，在余烬副本就是最好的硬通货。比如，告诉我你怎么精准找到那铁疙瘩的核心，又是怎么让它‘想开点’的？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去那个沉淀点，收获……三七分。”

他伸出三根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你三，我七。”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那颗象征着我微薄希望的红色结晶，再望向远处那片仿佛孕育着更多危险、也更可能藏着机遇的悲伤浓雾。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加速跳动。风险与收益并存……这副本，果然不只是打怪那么简单。人心，比情绪怪物更叵测。

“成交。”我吐出两个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啪响。先跟着去看看，摸清情况，如果有机会……黑吃黑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路上要是再遇到‘锈铁悔恨者’，你来给它做做心理辅导？让我也学习一下高端玩家的先进经验。”

星尘的笑声在锈蚀的废墟间回荡，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有意思！我就喜欢跟你这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附带惊喜’的人合作。走吧，‘反杀狼灭’，让我看看你的小聪明，到底值不值我这七成的大头。”

新的盟友？还是包裹着糖衣的炮弹？我深吸一口这混合着铁锈、悲伤与未知危险的空气，将那颗0.01小时的精华小心翼翼收好，迈步跟了上去。

这0.7小时赌来的机会，果然不会让我轻松“充电”。前路未知，强敌（或许）在侧，但我指尖那微弱的暖意，和身边无声却坚定的灰影，让我这条咸鱼，终于生出了一丝……把这片绝望废土，也翻过来找找机遇的狠劲！

意识牢牢锚定在这具身体，我踏入了星尘引领的方向。余烬F-07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充电宝”计划，终于在干掉第一个小怪后，看到了那么一丢丢，可能、也许、大概……会实现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