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 第76章 废立

早上有早朝，中午有午朝，一天两小朝，五天一大朝。就这样姚锐还问过他为什么不加个晚朝。

“我比磨上的骡子都勤快……”皇帝下了午朝往往会瘫在床上跟韩皇后抱怨，“到底哪来那么多事儿啊！我能不能恢复唐制，把朝会砍了啊。”

韩皇后翻着桌子上的奏章：“歇够了就赶紧来批折子。权臣都砍不了，还砍朝会呢，能的你。”

“还不如让我种地去呢。”皇帝摸起一本奏章，躺在床上看，“好歹还算在行。”

韩皇后翻了个白眼：“你别的没有，就一身牛劲。”

“啧，我说真的啊。我觉得我快上朝上死了，”皇帝从床上爬下来，去摸地上的奏章，“就没一个靠谱的替我批折子。老大跑哪去了？”

丞相，为了限制那四大家族的势力，一直悬空；宦官，家法里明明白白写了不能用。

皇帝每每想起小时候被父母领着看过的触犯家法的下场就一阵后怕。

尤其是这种国家大事上的。

“爹，”姚锐把半掩的木门推开，露出半张脸，似乎在确定自己能不能进。

皇帝扔了手里的公文，快活地站起来把小儿子拉进屋子里，一边向韩皇后说：“看吧！我就说还是瑞瑞最关心我吧！没白疼！朕的贴心小棉袄！”

什么跟什么？

姚锐听他说的一头雾水，看着满地散乱的文书，最终迟疑道：“你们先忙，我……”

“不忙！哪里忙了！”皇帝一摊手，拉着他坐到榻上，韩皇后也扔了手里的文书，陪笑道：“瑞瑞，你尽管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皇帝按着他的腿防止他起身离开，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咱们家最忙的就是你了吧？几个月也不曾回来见我一面，甫一回来又玩失踪，可让我担心死了！幸甚至哉你在吴国胖了五斤。”

“真是，你虽说及冠了，到底也不能这么莽撞……瞧瞧，跟吴国人一点好处没学到。”韩皇后也坐到榻上，微微拧着眉毛。

“不是，我是想跟你们说几件事。”姚锐万般无奈地打断了父母的控诉，“郎訾月的事算一个，我还想跟你们说说和亲的事。”

“？”皇帝万分震惊地侧眼看向他，“谁告诉你的？？”

姚锐脸上也浮现出茫然的神情：“什么……？”

太子允还是被废了。

大理寺和太医院呈上来的东西铁证如山，太子允再怎么解释也成了徒费口舌，吴王这次对太子实在是失望透顶——再加上他之前所做的桩桩件件，不论是真是假，都被翻出来大肆宣扬。

一时间朝野内外都对太子失了信心，但也没人敢提立新太子的事情。

公子允的府宅还没建好，又不可能跟公子琰一样赖在父母身边，毕竟吴王现在看见他就心烦。

可他又没有去处，吴王也不想替他解决，直接指了条明路：“找你三哥去，什么人都住在他家，你们也去。”

“这样，不太好吧？”余蔷略有忸怩地问吴王，“我听说三哥日前收了个姓楚的侍妾……”

吴王当然知道这事，但也没更好的法子：“有什么不好？还能顺便让他们替你们带孩子——他同不同意也不要紧。我替你们与他说。”

谁知道公子允一点不为未来做打算，名下一处房产都没有；吴王自己名下的资产也只有许家旧宅，别的空宅子都是等着挂牌卖的。

倒不是吴王舍不得银钱，只是……需要一个人，替他盯着姬开的动作。

天知道他在外面都交游了什么狐朋狗友，居然招来了国师的门徒。

楚时背后有士大夫，吴王不好再插手；又听说她是姚锐做主安插的，更动不得。说到底，还是让自家人盯着他更稳妥。

余蔷终于点点头，却还是蹙着眉头。

姬开是个好脾气的人，她不怎么担心他生气。只是，远在长安那位是否也在同时监视着他们？

“蔷儿，如果无事，可以先退下了。”吴王温和的笑着，下了逐客令。

余蔷回过神，行了一礼，迅速退出房间。

公子允失去了偷听的借力点，趔趄了一下，复而尴尬一笑，问道：“薇薇，不知父王是如何安排的？”

他自知近来讨吴王嫌，左右太子之位也没有了，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他少出现在吴王面前。

因此出面谈话的是余蔷。

余蔷踩了他一脚：“让咱们住在三哥家里，好监视他。”

公子允皱起脸：“还不如找客栈住呢。”

“那你自己去住。我还要找人替我带孩子呢。”余蔷从他怀里把小春客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吴王当然没亲自去跟姬开解释，只是指派了个大太监去说清楚——嘴皮子磨了半天，对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大太监看着三公子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顿时感觉身心俱疲：“公子，您答应不答应，倒是给老奴一个准信儿，好回去交差……”

“有我答应不答应的余地？”姬开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你要是想回去交差，那你告诉他：我家不是收破烂的。怎么什么人都往我家放！”

大太监倒吸一口凉气，回首四顾，确定公子允还没来，方才跟姬开打感情牌：“公子！话能这么说吗？你们是亲兄弟哇！”

“亲什么亲。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何况我还得给他俩的孩子当仆役呢。”姬开侧眼看向他，很是纳闷，“你回去告诉父王，我要钱。没钱不干。”

其实姚锐给的钱够他花一阵子了，但近来书局那边不知道整什么幺蛾子，居然暂且关了门。再多的钱总有花完的一天，现在他还得多花钱养弟妹一家，还要整顿马场，自然得从吴王手里要钱。

公子允一家还真是雪中送炭。

好歹让他松口了。大太监一挥拂尘，走了。

他前脚刚走，公子允的贴身太监就指挥着下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门。

抱着孩子的公子允大摇大摆的进了门，一路走到前厅开门见山地询问：“哥，我们住哪？”

“……”姬开笑着看着他，一言不发。

公子允被他看的发毛，恍然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银票：“哥，三万两。”

姬开收下银票，但露出了“你怎么这么穷”的眼神：“二殿下走前住的那间，你敢住不敢？”

“？”公子允满脸震惊，“不敢。能换一间吗？”

那间房姚锐住过，先者君臣有别，别人不能住；其次是姬开怀疑那间房闹鬼，也许需要活人的阳气去镇一镇。

不然为什么老大半夜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姬开满脸遗憾地叫来了管家，让他重新安排了一间——

公子允顺手把孩子塞给他：“哥，你帮我带一会儿，我先去看看房。”

这不是我家吗！

姬开跟怀里的侄子大眼瞪小眼，又没办法把他扔掉。

“夏廷尉，继续说吧。”姬开目光移向一直装背景的夏琮。

夏琮看着站在门口同样不请自来的百安县主母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万分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公子，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天枢阁来了人介入，案子已经移走了。九公子暂且也……”

暂且出不了门了。

“天枢阁，又是天枢阁。”姬开略有不耐地拾起这三个字，“交到他们手里的案子就没有结案的。严小姐的案子到现在还是悬案。能不能要回来？”

要回来是不可能要回来的，皇帝都管不着这群神棍。

“三公子可真会说笑。”百安县主举起团扇，掩着半张脸，微笑着走上前，“连小皇叔都管不着天枢阁——他们吞下的案子，凡人可管不着。”

“县主、郡君。”姬开跟他们挂在一条绳上之后肉眼可见的礼貌了很多。

“夏廷尉要是没别的事，可以回了。”百安县主从容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下了逐客令，好像她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夏琮讪笑两声，行礼道别，迅速退走。

“公子，最近形势不太好。”百安县主把团扇放在桌子上，神色严肃，“小叔要送姚铮去漠北和亲。”

这事已经公布出来了，陛下被大王爷逮着骂了三天才正式昭告天下。

“所以……”姬开不太理解这事跟朝政有什么联系，硬要说的话，那应该算得上一件好事。

只要陛下的女儿不嫁过来，吴国与上朝还只是君臣，而不是翁婿。

“所以，您想想，陛下会选谁跟你们联姻？”锦浪轻脸上带着一丝笑。

宗室中是没有别的女子的；陛下当魏王时就许诺了这门亲事，现在反悔来不及。那么只能从宗室男丁中挑。

姬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是不是姚铦？或是姚钎？”

姚铦，五王爷的小儿子，十九岁，与其他所有兄弟姐妹最大的区别就是名字读起来很文静。

姚钎，七王爷的二儿子，十六岁，唯一优点是长的比较像小女孩。

百安县主摇摇头：“你为什么不敢猜姚钺呢。”

这个真不敢。

“县主真会说笑啊，哈哈。”姬开尴尬地笑了两声。

锦浪轻也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说：“三公子，我听说……陛下打算立二殿下当太子。”

所以来的可能真是姚钺。

姬开出了一头冷汗，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整座城市活在姚钺的威压下的未来：“如果是大殿下，那、那郦廷尉怎么办？”

“跟郦成森什么关系。”百安县主颇感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家不准与官家弟子往来，即便他俩真有染，也不可能修成正果。”

陛下也知道这一点，先前拼命撮合姚锐和郦成森，也就纯属折腾人，他自己也知道未来的皇后、王妃都非商人女不可。

“你放一百万个心好了，反正也不是嫁给你。”锦浪轻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估计过几天吴王就该让你领兵出征了，好好准备吧，公子。”

什么风刀霜剑严寒酷暑在陛下眼里根本不是事儿，大冬天出征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停停停，”姬开只听了第一句就感觉头皮已经炸开了；吴王对外宣称公主不嫁给他是有意立嗣，他自己还不知道来替补的宗亲嫁给谁？

“这事还早，能不能说说明天怎么办？”姬开倍感心烦，再度开口，“你们能不能把他带走？很碍事的！”

锦浪轻眨眨眼，百安县主沉默的摸了两下自己的扇子，然后把它举起来挡住脸。

此后这两人就只托人报信，人是一次都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