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萧瑟的黄昏里,洛飞笑站在车水马龙的路旁,她用了差不多半小时,才打到可以送自己回到城东富人区的迟家大宅的计程车。
车上她老老实实抱着从方瑶那里买的一把价值十几万的古琴。回想着,方瑶刚刚弹得那一曲《捣衣》——
曲中可见高山巍峨,可见流水常清;可见雨后晴空万里飞鸟结伴迎;可见青松傲立寒风日日为雪白了头;可见伊人对镜点朱砂倾国又倾城;可见少年提笔思量许久江山美人皆风流;可见婴儿啼哭半宿才入眠做美梦;可见他乡迷途遇繁花春树间故人行……
未独不见当年令她思慕至今的那份清冷如烟淡薄似雾的傲世情怀。
洛飞笑实在想等孩子出生后,自己能抚出些轻快优美的调子来伴他入睡,更想在一周年结婚纪念日那晚,在满天繁星下,最夜深人静的时刻抚出一曲动人的《凤求凰》给迟君莫听。不过眼下她放在琴上的手指还是偶尔忍不住想要颤抖,好在仗着昔日的文学功底,乐理心得她倒是听得胸有成竹。
独自在屋里拼命地练习“挑”和“勾”的指法,洛飞笑的额头也随着满屋的凌乱散音起了一层薄汗,更可恶的是手心也跟着出了汗,这下更弹不好了。她将琴搬到窗前,边弹边抬头望向窗外,好不容易盼到迟君莫的迈巴赫驶进院子,等他走上了楼。
洛飞笑便偷懒地主动迎上去帮迟君莫换下她身上衣线笔挺的西装,不仅面料华美手工精细,还是她亲自选的样式,在这几天市里的商界论坛会议上,迟君莫很是光彩照人,所到之处那些徘徊在现场的女记者们无不双眸含笑,花枝乱颤。
看到这一幕电视机前身怀六甲的她,将手边成堆的孕妇营养品一种一种吃进肚子里时心情格外愉快,甚至渐渐开始欣喜若狂。
迟君莫很自然地与洛飞笑十指紧扣,拉她走回琴边,盯着她的眼睛,莞尔一笑,然后说:“飞飞,你一定不能半途而废,要持之以恒知道嘛?人要有恒心才能成大事!”
迟君莫在琴上拨出一串异常浑厚的重音,使洛飞笑不由得地跟着虎躯一震。迟君莫把手从琴上移开,转而放到她的头顶。洛飞笑出门学琴前才洗过头,此刻是蓬松而芳香的,接着迟君莫探过身子来,不动声色深深嗅闻,他似乎才发现自己从超市里新买来的洗发水有栀子花的清香。
晚上狂风大作时,洛飞笑正端坐在小竹林的石桌前痴迷地读着手边的报纸,扁舟状的竹叶随风沙沙作响,斗大的雨点接二连三地落在报纸上,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陈妈在身边轻声唤她,她才猛然一惊。
“少奶奶,看样子马上要大下雨了赶快回去吧,您怀着孩子可不能着凉!”陈妈用一把**的黑色塑胶伞遮住洛飞笑突然开始颤抖的身体,凝在伞上的雨珠簇簇落下打湿了洛飞笑丢在石桌上的报纸,报纸娱乐版的一则关于“上流社会香艳秘事”的八卦新闻,瞬间被雨水彻底浸透。
不知所措间洛飞笑被一件很厚的披风裹住,陈妈搀扶着她离开小竹林。
疾风骤雨里,庭院深处明亮的路灯之上的天空黑暗得如同招魂嗜血的冥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便尸骨无存,魂魄尽散。
一声惊雷,蓦地在头顶炸开,洛飞笑走着走着转身返回竹林,陈妈连连问她回去做什么,她始终目光灼灼地望着狂风暴雨中剧烈摇晃的竹林,一语不发。吓得陈妈不敢阻拦,只好一路战战兢兢搀扶着她,回到小竹林。可陈妈毕竟年岁大了,手上的伞很快让风吹走了,雨水瞬间淋湿了洛飞笑的衣服。
将快要化作一滩泥的报纸视如珍宝地揣进衣服里,洛飞笑在几个闻讯赶来的佣人,包围下脸色惨白的回到卧房休息。
洗完热水澡。洛飞笑窝在柔软的被子里,让陈妈把自己的头发吹干。躺在她怀里的泰迪熊公仔被陈妈手中的风筒吹得飞毛炸刺的,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土匪熊。
洛飞笑把怀里泰迪熊公仔换了一侧抱着,并开始用手持不懈地把它的毛捋顺,谁让洛飞笑是完美主义者,她绝不允许自己床头的公仔成了这副鬼样子!
陈妈手中牛角的梳齿,一下一下地帮她梳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缓慢,十分舒服。
“陈妈谢谢!要不是您,我一定会死心眼地读完整版报纸再回来,那样的话说不定会被淋成落汤鸡,万一发起高烧来就更糟了!”
“少奶奶您很有文化对么?少爷说您以前写得小说很受欢迎,赚了不少的钱!”
“当年我除了写书根本不会做别的!”洛飞笑疲倦地将泰迪熊放在枕边,然后自己盖好被子,双手藏在枕头下,她缓缓地合上眼睛“虽然算命大师说我还可以做很多事!可是我有点懒。要不以后每个都试一下?”
“少奶奶,明天老夫人清晨去寺庙斋戒沐浴,替未出世的小少爷祈福,大概黎明四点多出发,您可一定要起来给老夫人送行呀!”
“嗯……我定了闹钟!您放心吧。”伸手扯过身边那个刚躺好的家伙,重新抱进怀里,洛飞笑似乎已经睡去,却异常清晰地说。
第二天清晨,拂光破晓之时佣人们、司机周叔、门房的丁爷爷和负责打理花草的花匠张大哥,都在院子里候着,给吕竹烟送行,只可惜迟家的院子实在太大了,尽管全部人马集齐,仍旧显得寥寥无几,让朝霞一照更是显得无比凄凉,就像是琼瑶笔下的那种住满了苦情女人的深宅大院,任阳光如何灿烂也驱不散空气里沉甸甸的阴柔怨气。
“奶奶劳您辛苦了!您上了年纪,老吃素对肌肉和骨骼都不太好。”洛飞笑眨着过分浓密的假睫毛(是的为了显得正式她特意画了妆),她定睛望着因早起而稍显疲惫的吕竹烟,唇角微微一扬就笑了,双手奉上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棉麻布购物袋,袋子上白色的卡通狗正张开血盆大口咬一个人的头。
“奶奶您心疼我出门劳累,我只能在网上买一些保健品给您。我不知道斋戒的时候到底可不可以服用鱼肝油,但是软骨素和乳清蛋白粉是必须吃的,不然回来以后您的身体会垮掉的!维生素B族也必须吃对脑神经和肝好!奶奶我知道您特别爱美,所以还买了些胶原蛋白饮料给您,您可一定记得喝呀!”
“都会吃的。放心,飞飞。”吕竹烟接过购物袋,抿着唇,她也微微笑了一笑。
扶着老宅大门外的大榕树,洛飞笑看着吕竹烟坐的那辆深蓝色的宝马车消失在半山公路的弯道里,她缓缓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将挂在树上的鸟笼取下来。轻声细语地对笼中的金刚鹦鹉道:“小蛮,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看我这整天不言不语的,就误以为我这个人没脾气虽然我真的是很善良,但那是对人,对你一只小小的鸟,我还是恨得下心揪你几根毛的!”
洛飞笑从大门外一直拎着鸟笼到小楼上的卧室,口中一直不停地对小蛮絮絮叨叨。
把鸟笼挂在衣架上,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睡衣时还不忘威胁一旁的小蛮说:“你要做个好孩子,姐姐睡回笼觉的时候你不要乱叫哦。我是看这几天总下雨才好心的让你来我屋里住的。可不是因为我一个人在家无聊让你过来陪我作伴的!所以你只要安安静静的呆着就好……还有就是以后我换衣服的时候,你要转过身去不许偷看,记住了么?”
温暖美好的春风夹带着远处漫山遍野争相盛开的七里香吐出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捧着碗细细品尝虫草花煲鸡汤的洛飞笑,立刻放下碗,对着宽大的乌木酒案扒梳着自己让吹乱的头发并吩咐佣人关上堂屋所有的窗子。接着她开始低头吃着还有些烫嘴的蟹黄虾饺,醋汁不小心滴在她身上干净的白色纯棉睡衣上,她毫不在乎口中依旧不停地咀嚼着食物,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挂在门外屋檐下的小蛮,忽然一声叠一声在笼子里大喊:“少爷发大财——少爷发大财
——少爷发大财——”
“去添一双碗筷,少爷回来啦!”
赵玲立刻哆哆嗦嗦地放下端在手里的一盆燕窝羹,连忙从正门出拿筷子,嘴角仿佛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脚下迈着很大的步子,双手吃力把笨重的行李箱搬过高高的门槛,迟君莫径直走到摆满竹屉的酒案旁,那一件件晶莹剔透的点心,安静地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诱人香气。
迟君莫微微作笑,然后吞了一下口水。
“飞飞你看起来食欲不错呀!”
“老公你放心,等宝宝出生之后,我会天天逼迫自己减肥,甚至不惜把自己给活活饿死!”洛飞笑灿笑如花了一瞬“但是我现在必须每天不停地吃,并且还要吃得毫无愧疚,吃得心满意足,吃得浑身舒畅,吃得夜里做梦都要笑醒,醒来后马上接着吃!”
“孩子生出来,一定会胖得像那种瑜伽球,将来说不定一辈子都会很胖,女儿的话,老公在外面偷腥八成是免不了了!”迟君莫听完洛飞笑的话叹了叹气。
“刚出生的婴儿顶多像那种小孩子玩的橡胶球,况且我根本不可能让女儿长成颗‘瑜伽球’,我要让她像冷甜那样!”
赵玲笑而不语地撇着半边的薄唇放下手里的碗筷,然后转身从侧门出去。
洛飞笑一边不动声色与迟君莫抢屉中的虾饺一边暗暗自责自己,不应该因为吕竹烟不在家就得意忘形地将家中所有的佣人都安排到福利院做义工,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灵气逼人的姑娘在这里给自己养眼,也顺便给迟君莫养眼。
还未来得及吃自己搛进碗中的虾饺,迟君莫放在案上的手机就响了,他望了一眼手机显示屏之后,马上快步走到屋外去接。
洛飞笑从窗棂望见,迟君莫薄唇轻启,一副娓娓道来的模样。
迟君莫不声不响地从美国芝加哥突然返回家中,原定的出差行程好像并未结束,也没通知周叔去机场接。其实两天前,就有人拍到迟君莫和冷甜一起回国的照片,不过幸好洛飞笑及时将事情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