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几乎成了所有的媒体口中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洛飞笑不惜重金请了好些文采飞扬的闲散逸客来参加她和迟君莫的婚礼,殊不知那些负责“鳝稿”笔者写得满腹怨气,他们虽然拿到不菲的佣金却错过了双十一在网络上抢购各式各样打折商品的宝贵机会,白白辜负了购物车里沉睡许久的“芸芸众生”。
周围山上一蓬蓬新鲜的樟脑树叶,那绿灿灿的叶子,似乎每片叶子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杀气腾腾的腥甜,吕竹烟觉得这种味道让自己嘴里的核桃变了味。
“老夫人,少爷少奶奶来向您敬茶请安啦!”
“让他们在院子里等一下,我喝口茶。”吕竹烟将昨天的财经报和金边的老花眼镜扔在黄花梨书案上。
陈妈是出了名对外八面玲珑对内悉心周道,却没能讨多少吕竹烟的欢心,只因她对儿媳妇董璇音也甚是忠心。
待陈妈离去后,吕竹烟将案上半凉的一小盅茶汤分,顺着眼睑倒入一些,来提神明目,在榻歇了一会儿,起身到洗手间后她又用孙女迟双送的洗脸仪净了净脸。
“奶奶您看上去不像有病的人?害我白白为您担心!”迟君莫把手伸到玻璃罐中,摸出几个核桃仁,填进嘴里,惬意地咀嚼起来。
吕竹烟因为支气管炎的旧疾复发而缺席唯一的亲孙子迟君莫的婚礼,一度让媒体议论纷纷。
“咔”——吕竹烟用两只肉肉的掌心,狠狠将手心里的核桃按得粉身碎骨。
她顺手将碎的核桃仁,送进有孕在身的孙媳妇洛飞笑嘴里,虽说厨房里鲍参翅肚,蛤胆燕茸,多到连佣人都吃不下的地步,但吕竹烟还是然觉李谷良种的核桃才是最补养身子的。
“听说最近公司的业绩变好了?”
吕竹烟今天的气色不错,双颊绯红。她为了养病,从迟家老宅搬到山顶的别墅,雾气缭绕间让吕竹烟叱咤风云的凌厉气场中生出一团云淡风轻的仙气,此刻的她看起来似乎格外慈祥温柔。
迟君莫拿过桌上才沏的上等碧螺春,轻轻吹浮在杯边的嫩叶:“奶奶,我们另外请人管理公司好么?”他抬头郁郁地望着祖母“我想专心当个好爸爸!”
“对呀!在做人家爸爸这个问题,你是该吸取你爷爷和你爸爸他们的教训!”吕竹烟微微地笑“我从前就劝过你爷爷,请个得力的掌柜,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多难为自己,可是可心的人哪里找呦!”
摇椅慢慢悠悠地摇,迟君莫合着眼睛,天高云淡,阳光洒在他有点苍白的脸庞上,他奢侈的以为自己可以慵懒,惬意,甚至无聊地度过这个上午,但不小心睡着以后,却噩梦连连,几次醒来,也不敢打搅身旁年过古稀的祖母和自己有孕在身的新婚妻子,她们二人正在一起愉快地剥核桃。
月光皎洁,院中的木棉树像是很快就要生出小小的花苞来,可是秋风瑟瑟浓情中也只有一个孤单的小影。
洛飞笑偷偷从背后抱了下正站在树下的迟君莫,又马上放开了。
“你想什么想得如此入迷?股票爆仓了?”
“老婆您能盼我点好么?我成了穷光蛋你和孩子谁来养?”朦胧月光中君莫唇角的弧线特别灵动好看,他似乎在笑。
“我们母子俩自己养自己呀!顺便养着你!”洛飞笑绕到迟君莫前面正大光明地抱了他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也没抱太久!
“飞飞,无论我们将来的孩子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早早送进寄宿学校好么?坏人交给老师来做!我们只要乖乖宠着他就好了!”
“……你害怕他跟你感情不好呀?”
离海不远的迟家老宅,夜里起风的时候很冷,只穿了件深蓝色衬衫的迟君莫起了满身粟栗,他拥着洛飞笑走过条雨花石铺成的蜿蜒小路到竹林中的凉亭避风,贴心的陈妈早准备好了洛飞笑喜欢的纽约商报和青皮柑橘。
洛飞笑坐在垫了毯子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报纸,似乎看得格外认真,眼中闪烁着孜孜不倦的光芒。
“你的英文不好也能看得懂?”坐在洛飞笑身旁的迟君莫边剥柑橘边好奇盯着她看。
“单词都差不多能懂,但是串在一起好多,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还要看得这样专注认真,是在装蒜么?”
“……”
“Very wise thoughts!”迟君莫把一瓣橘子塞进她的嘴里。
老宅的院墙外面,枝繁叶茂藏苞待放的八角枫,静立苍天凝着夜露,偶尔一滴滴在不停闪烁的相机镜头上,
瞬间一切,梦一样的朦胧。
自从洛飞笑和迟君莫结婚那天攻占大大小小所有版面开始,关于他们婚姻的各种新闻隔三差五就突然蹦出来占据各大版面,再等个三五日才会消失,所以她就成了白珠口中讨人厌的那种整天拿私生活博名气实现商业价值的人。
吞下两片叶酸,洛飞笑将报纸丢在一边,她不由深叹一口气,幸亏现在见不到白珠,不然不晓得每天要被她嘲笑多少回,才能挨到下班。
“陈妈,以后您就不要每天将早报放到我床头了,怀孕是调理身体机能的大好时机,我争取少读书看报,叫眼镜片薄些!”话音落下,她扬唇轻笑,露出异常整齐的牙齿,撩开雪白柔软的羊毛毯,揉揉还不见微凸的小腹。
洛飞笑像一只小白兔般地趿上床边的拖鞋当着陈妈的面,溜出了房间,楼下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告而别”很不妥,她不想刚嫁进来,就招人说闲话!
于是回头高声道“陈妈,我昨天把结婚戒指丢在凉亭啦,我去捡回来!”
“少奶奶,海边风凉您记得把拖鞋穿好。”
“陈妈谢谢您!我知道!”
婚前洛飞笑如实告诉迟家的私人保健医生自己有心肌缺血和三叉神经疼的毛病,董事会就全票通过她“离职进修”的提议,一星期后她和迟君莫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便再没有独自离开过迟家大宅半步,沿着大门口那条一尘不染的环山公路漫步到附近的海滩,她挽上裤腿和衣袖将自己凝脂一样白皙的皮肉无情暴露在海边上午十点多钟的烈日下。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洛飞笑每天清晨被闹钟惊醒的第一件事便是浑浑噩噩地将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填满防晒霜,然后饥肠辘辘地挤在拥挤的公车上,她总是睡眼惺忪地瞭望着高架桥另一边的这片大海。
沙滩的远处,有一小群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在浅滩的碧波里拥抱亲吻,有说有笑的。
单薄的泳衣加上诱人的年轻□□,洛飞笑对此虽然羡慕不已,但还是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会更有趣!
清晨日出东方不久,洛飞笑便乖乖地醒来,然后用极短的时间洗漱完毕,再格外精心地搭配出得体素色衣服。吕竹烟听以前在乡下染过布的佣人赵妈说,鲜艳的颜料毒性大,便好心劝她在肚里的孩子出生以前,多穿素色的衣服。
待洛飞笑将身上的衣着打理得体后,陈妈也掐准时间带着佣人来敲门进,扶她到院中波光潋滟的人工湖上颇有年头的水榭里吃早茶,吕竹烟很早就坐在这将几种国内外的商报统统翻过一遍,因为她身旁的“多年老友”喜欢在清晨晒太阳,那是一只娇滴滴的金刚鹦鹉,名叫小蛮,它每次见到洛飞笑都会莫名其妙地说——“少奶奶,她很聪明!”
坐在石桌旁,洛飞笑笑逐颜开地对着吕竹烟唤了声:“奶奶!”
“外面凉,用不用让陈妈给你取件衣裳!”放下报纸吕竹烟伸过手握了握洛飞笑放在石桌上的手。
“不用不用!我自小学起就喜自己欢偷偷买C咀嚼片,所以是不大容易感冒的。再说多晒晒太阳蛮好的,紫外线可以帮助生成体内的维生素D,有助于孕妇补充钙。”
吕竹烟笑笑不再言语。
豉汁凤爪,软糯飘香,伴着一阵清晨的微风徐徐地拂过洛飞笑的鼻尖,她本来是不饿的,却十分经不起诱惑地开始吞口水。
抬筷搛了一只,刚准备入口,突然一下子将凤爪丢在了自己面前的“福寿双全”唐三彩小蝶中,害得一旁帮忙端吃食的佣人李三嫂心头一悸,这仿万历年间的餐具可是老夫人稀罕的物件。
“少奶奶,大理石桌面太滑,小心碟子碎了,伤到您的脚!”
“呵呵,你放心吧,不会的!我穿了双很厚的兔毛袜子在拖鞋里。”
不怪洛飞笑一惊一乍,她因为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了,学吕竹烟那样用混了杭白菊的茉莉花茶汤漱口,生怕枉费自家厨子的一番心血。
“想不到飞飞你这孩子倒是挺幽默活泼的!”
“奶奶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是遇见君君以后我才仿佛变了一个人!”
嘴里香沁入骨的凤爪,舍不得下咽,不经意间抬头望见湖那边,冰清玉洁的白色茶梅和妖妖灼灼的粉色茶梅相互照应着开出了将近半个湖畔。
桂花杏仁拌豆腐据说是吕竹烟最爱的吃食。
送进口中时,香气四溢久久不散,那香气一点一滴地渗入味蕾的深渊,聚成无数粒微小的细沙,仿佛困在灵魂底案的罅缝永不脱身,只好等软润的豆腐“噗通”一下全部跌入胃里。
洛飞笑一连几勺送进嘴里,换得心满意足,她又瞧见湖这边大棵枫杨树的嫩穗子随风飘扬,忽而想起小时候学校和家之间的那段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旁无数的垂柳。
初夏的午后里母亲送她上学的路上热得满头大汗,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叫她背几首关于“柳树”的古诗。
赵妈得意洋洋端着自己从老家带来的马蹄粉做的马蹄糕,一路健步踏入水榭,不小心吵醒了,正小憩的鹦鹉小蛮,那个漂亮的小东西利钩似的喙子一张道出一句:“老东西!”,然后便一个劲地打喷嚏,状似感冒得不轻。
吕竹烟忧心忡忡自己的抱着鸟笼子快步离开,还不忘吩咐李三嫂,立刻请兽医张先生来!
洛飞笑独自不停地吃马蹄糕,立在身边的陈妈看她的眼神,如同她妈妈当年看着路边的那排柳树。
迟君莫看起来像往常一样的镇定自若,甚至不疾不徐走出地走出了警局的大门,这个他平生第一次来的地方,尽管今天在这里他颜面尽失。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媒体报出来,不然不止是丢脸的而已,还会对迟氏和福泽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他身后的洛飞笑表情严肃喋喋不休。
迟君莫忽然后头,表情阴沉地笑了笑:“世间好玩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喜欢玩火?”
“我……”洛飞笑狠狠地咬着自己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