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慧姝端坐在鎏金镜前,指尖捻着一枚玫红色香丸。婢女小心翼翼地用脂粉轻点在她的脖颈,掩盖那几条触目的红痕。
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由皱了皱眉。与多年前一样的眉眼就是感觉变了许多,双眼空洞无神,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明岚,你自我加进王府就跟着我,宫里人我最信的就是你。”袁慧姝把香丸放回盒子里,扭头亲昵地挽过明岚的手,盯着她皮笑肉不笑。
拿起盒子放到明岚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去把贵妃的安神香换了。”
明岚身子一抖,盒子险些掉了,袁慧姝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明岚手背被她的长指甲掐出一道印记。
“哎呀,明岚你可小心点,这里面的东西金贵着呢。”
“是,娘娘。”明岚眼神闪躲诺诺点头。
月影斑驳,鬼祟的黑影一边东张西望观察四周,一边加快脚步穿过重重长廊。
隐入一处假山后,明岚弓腰拿出药盒恭敬递上。
温孤荣整个没在暗处,蟒袍上的银丝闪着微光。抬手拿过盒子,递给一旁的侍卫,侍卫打开盒子拿起一颗香丸,在指尖碾碎闻了两下,眸色一暗,冲着温孤荣点头。
“是麝香。”
温孤荣拿过盒子还给明岚,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你且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明岚收好盒子,微抬起眼看温孤荣的神情,欲言又止:“我弟弟病…”
“我以派人去你老家为你弟弟医治,等袁氏女倒台后我就放你离宫婚嫁。”温孤荣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给她下了定心丸。
“谢大皇子殿下恩典!”明岚欣喜若狂,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温孤荣背过身挥挥手,明岚识趣地起身退下。
十日后,皇后诞辰特设公宴,权贵各家夫人小姐纷纷入宫贺礼。
虞霓也借此进宫和姜聊小聚一会,随便看一出好戏。
楚留客自除夕夜起就一直呆着楼外楼没回来,等他回来发现自己错过了好戏,估计又要哭天叫地。
虞霓和姜聊二人一路闲聊逛到梅园。
“这几日,弹劾虞善的折子不少。”虞霓顿住脚步,手指轻轻弹下红梅上的雪。“往届落榜的学子也跑虞府面前闹事,虞府门口的石狮子都快染红了。”
“只是袁、虞两家狼狈为奸。舞弊之事牵扯的人太多,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压下去。”
“不过马上。”虞霓指尖一用力,摘下那朵红梅。“天就要亮了。”
“什么?”姜聊盯着她冻得有些泛红的手有些出神,一时间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待会你就知道了。”虞霓回头,笑着冲他眨了一下眼,把那朵红梅放到他的掌心,稍稍拢了拢。
乌鸟在梅树枝头短暂的停留,黑色羽毛间夹了几颗雪,甩甩脑壳抖落身上的积雪,挥挥翅膀一跃飞向空中。
“荣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袁懿脚步轻快,稍稍蹦起胳膊勾住温孤荣的脖颈。
姜聊二人走过一个转角就看到这一幕,袁昭穿着半甲甲冑绯色金八达晕纹翻领袍,脸上洋溢着少见的笑容,勾着大皇子温孤荣的脖子询问近日状况。
袁昭身上撤掉了坚硬的铠甲,倒多了几分孩子心性的少年气,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褪掉一切压在他身上的头衔,过了年他也才满十九。
“大皇子殿下,袁小将军。”虞霓礼貌地一一行礼。
“大皇兄。”话说,这还是姜聊第一次看温孤荣,那看什么都淡淡的神情,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不慎就会被卷进漩涡。
温孤荣微微颔首。
“三皇子殿下,虞娘子。”袁昭朝他们身后望了望,“怎么不见楚公子。”
姜聊回道:“他回老家了,过几日回来。”
“哦。”袁昭点点头。
从认识姜聊他们三人起一直都是如影随形,突然少了一个人还有些不习惯。
“时间不早了,宴会快开始了。”温孤荣突然开口,眼睛不轻易扫过虞霓,“居然都碰见了,那就一起走吧。”
虞霓看向温孤荣,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不由捏紧了袖子下的手,随即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大皇子殿下带路了。”
温孤荣转身朝沁心湖的方向走,期间袁昭的手一直没从他身上下来过,好似亲兄弟一般。
几人走过,地上的雪被踩得泥泞污秽,枝头上的乌鸟转转血红色的眼珠子,紧跟其后。
“贵妃,近日睡得可好?”袁慧姝扭头看着虞嫦的肚子,又看向她那张和嘉娴有几分像的脸简直恨得咬牙,面上依旧笑着询问。
“谢姐姐关心。”虞嫦装模作样地摸着肚子,笑说。“我失眠的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殿里常年安生香熏着。”
虞嫦又抚上胸口,眉头微微皱起,眨眼看向袁慧姝,问:“只是我最近总是心悸难受,姐姐怀五皇子的时候会不会这样?”
袁慧姝被突如袭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我怀客儿的时候…”
“客儿很乖,都没怎么闹过。”手下意识摸向小腹,袁慧姝一下笑了出来,这个笑是真心的,忽地又觉得也些说不上来的悲伤。
“是吗?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也就这么乖就好了。”虞嫦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简直反讽至极,“你想摸摸他吗?”
虞嫦走进拉着袁慧姝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背对着沁心湖,单薄的身影好似风一吹立马就会落入着冰冷的湖水当中。
袁慧姝心里的那些嫉恨被虞嫦一个问题全给问没了,不由放松了警惕,眼神纯良怜爱摸着虞嫦的小腹痴神。虞嫦抬头正巧看到姜聊四人朝这边走来,和人群中的某人对上眼,又看向袁慧姝,
突然虞嫦大叫一声,拽着袁慧姝的手一步步往后退,声音悲哀恳切,眉头一皱两行泪水说出就出。
“皇后娘娘!!不要!皇后娘娘!这是我和陛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他不会挡五皇子的路的。”
“什么!!”袁慧姝被虞嫦忽然的疯言疯语下了一跳,使劲甩着手,想尽快把自己的手拉出来,“你这疯妇!!你在胡说些什么!”
“啊——”
一声尖叫后,“扑通”虞嫦一下子跌入水中,水面上刚结起的薄冰被打破,虞嫦在水里拼了命地扑通,婢女蹲在岸边无用地朝她伸手。
袁慧姝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
“姑姑!!”袁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立即跨步冲过面前的草丛,丝毫不带犹豫地跳入水中,游向在水里扑腾的虞嫦。
虞霓提起裙摆紧随其后,姜聊也连忙跑过去,温孤荣则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看着这一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袁昭抓住虞嫦扑腾的手带她往岸边游,虞霓在岸边配合着将虞嫦拖上来,脱下斗篷披在虞嫦身上将她抱在怀里。
“来人!来人!宣太医!!”姜聊大喊。
袁昭浑身湿漉漉地从水里爬出来,冷风吹得他直发抖,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袁慧姝。
袁慧姝在傻都反应过来,虞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袁昭他们的视角就是自己推了虞嫦,这不明摆着要搞她。
袁慧姝一脸惊恐,对着袁昭摇头,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阿昭,不是我。”
“父皇。”是温孤荣的声音。
袁慧姝犹如五雷轰顶一瞬浑身战栗,一回头就看到温孤长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那眼神简直要将她活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众朝臣,朝臣躲在温孤长后面低头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很小,很清晰地流入袁慧姝的耳朵,要把她凌迟个干净。
袁懿目光冷得吓人,袁慧姝心中不由浮现出那几个字“下贱的东西”。
“陛下。”
“母后!”温孤客从人群中冲出来。
袁慧姝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拉住温孤客的手,摇头解释:“客儿,不是我!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啊!姑姑!姑姑!”事先绑在腿间的血袋适时发挥所以,两腿间一片嫣红,虞嫦眯眼装晕埋在虞霓怀里。
虞霓接着拱火,质问袁慧姝:“皇后娘娘!你和我姑姑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冷的天你还要推他下水。”
“不是!你这疯妇休要胡说!”袁慧姝转头看向温孤长,又回头指着虞霓。
“好了,先别吵了,救人要紧。”
姜聊打断二人,弯腰从虞霓怀里接过虚弱的虞嫦,抱着她往寝宫的方向跑。
宫女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入帷帐。温孤长坐在桌前一言不发,手指不断叩着桌面;袁慧姝坐得也不安稳,紧紧握着温孤客的手;袁昭蹲在炭炉旁边,目光有些呆滞看着燃烧的炭火,手里捧着姜汤瑟瑟发抖。
半晌,宫女端着凉透的水出来,太医也从帷幔里走出,走到温孤长面前跪下,一脸悲痛:“湖水寒凉,贵妃娘娘这一胎没保住。”
袁慧姝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无力地瘫倒在温孤客怀里。
“是她陷害的我,不是的。”袁慧姝摇头,跪倒在温孤长脚边,抓着他的衣摆声泪俱下地为自己辩解,“陛下,你我十多年夫妻,你是最知道我的。”
“什么叫我姑姑陷害你,当时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虞霓流着眼泪从里面走出来,跪下满脸悲愤指控袁慧姝。
“虞霓!你少血口喷人!!!”温孤客滑跪到袁慧姝身旁,接住差点倒下的袁慧姝。
“五皇子殿下你说我血口喷人,当时陛下也在,难道我敢当着陛下的面胡扯!”
“对了!对了!”袁慧姝忽然想到什么,“陛下,当时还有我的婢女在,她可以为我作证,这一切都是虞家姑侄诬陷我的。”
“明岚!!明岚!”
袁慧姝几声叫唤,明岚从殿外走进来。袁慧姝忙拉住明岚的手,眼神乞求:“你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
明岚看着泪袁慧姝近乎癫狂地样子,和她无数次发疯一样,凌乱的发髻,哭花的妆容,颤抖的手。
明岚迟迟不说话,袁慧姝忍不住捶打她,摇着她的身子。“你快说呀,快说呀!明岚!明明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不是!你说呀!”
“明岚,你尽管实话实话。”温孤荣开口。
袁慧姝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人,拽着明岚的手忽然脱力,呵呵笑起来,看着眼前瑟缩地明岚,又看向站在温孤长身后的温孤荣,一瞬间什么都懂了。
两行泪从眼中划过,无力地倒在温孤客怀里。
明岚头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不敢隐瞒。皇后娘娘早就对贵妃娘娘有喜不满,今日奴婢亲眼看到是皇后娘娘将贵妃娘娘推下水。”
“皇后娘娘还曾叫我将贵妃娘娘宫中的安神香换成麝香。”
温孤荣挥手,太医识趣地取了点燃尽的香灰,放在鼻尖闻了闻,点头道:“陛下,是麝香。”
温孤长冷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想再说什么。”
“臣妾无话可说。”袁慧姝看着男人凉薄的眼,忽而冷笑一声,早已心如死灰。
一直都是这样,这个男人每次都是这样。冷漠地看着他们争来争去,到了最后又冷冷地说了几句,草草将所有事都下了定论。
“袁氏女本性恶毒,谋害皇嗣。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凤霞殿。”
“不是的!不是的!父皇!这个婢女一定是受人指使。”温孤客急了,还想要为袁慧姝辩解,他相信他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不要再说了…”袁慧姝抓住温孤客的手,掐着他手心的肉,摇头道。
“母后!”温孤客不解,低头就看到袁慧姝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冲着他摇头。
“不要再说了…”小声道。
好戏结束,虞霓和虞嫦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姜聊送她到宫门,一路上都没说话。准确点是从虞嫦寝宫开始就没再说话,一直低着头,虞霓和他说什么都不回,像块木头。
虞霓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碰了几次壁也没再自讨没趣。
眼看就快到宫门口了,姜聊实在忍不下去了,上前拉住虞霓手。
“虞嫦根本没有怀孕,一切都是你们算好的。”
虞霓一愣,回头看他,“怎么了?”
姜聊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太巧了。刚好遇到温孤荣和袁昭,刚好看到袁慧姝推虞嫦下水,刚好温孤长路过看到这一幕;明岚突然的反水,袁慧姝突然的任命。
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
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你什么时候和温孤荣认识的。”姜聊低头变扭地问。
虞霓细细想了一下,记不太清了。走进一步,重复问:“怎么了?”
姜聊犹犹豫豫,简直快把自己憋死了,沉默半天不说话。
虞霓又走进了一些,抬手摸着他脸。由于姜聊低着头,虞霓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于是屈膝半蹲着,微微仰起头看他,指腹摸着人皮面具下的那个泪痣。
“怎么了?”
姜聊叹出一口气,侧头脸贴着虞霓的手心。
“下次能不能也要和我说。”
“什么?”
“你的计划,我想帮你。”
虞霓脑子忽然转了过来,姜聊原来是误会了她和温孤荣。想起刚才姜聊独自一个人生闷气的样子,忍不住捏起姜聊脸颊上的肉,哈哈笑道:“好,我下次会先和你说。”
“今天的事闹得这么大,你回去虞善会不会为难你。”
“他近几日头疼得要紧,没时间管我。放心吧,我会保护自己的。”
门被打开,影子顺着月光一起走进殿中。殿内没点蜡烛,漆黑一片,就连月光袁慧姝也觉得刺眼,眯眼看清来人,不屑地摇头。
“为袁氏拼破头,他们还是觉得你低贱,真是可悲。”温孤荣走进,冷嘲道。
袁慧姝整个人像疯妇一样,跪坐在地上,脚边全是碎瓷片。她哼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
“事到如今,给我个痛快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眼底漆黑望不到底,“这样死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最珍视的死在你面前。”
袁慧姝闻言,秒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一时间忘记了脚下的碎瓷片就要扑上去,瓷片刺破脚心跌倒在地,手心也被磕破了,鲜红一片。她怒吼咆哮:“有什么冲我了,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多年的回旋刀命中心头。
温孤荣摇头,咋舌道:“你听听多么熟悉的话。”
袁慧姝一顿,忽地仰头大笑出声,眼底挤出泪水,全是鲜血的手摸着自己脸,泪珠混着血划过手背,配上她此时此刻的表情惊悚又吓人。
她指向温孤荣,“你以为嘉娴皇后就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她!我会和刚出世的孩子分离!若不是她我的孩子会背上不详的骂名!!我的孩子才不是不祥…”
温孤荣蹲下,直视她。忽地嘴角上扬,像是在笑她愚蠢,“袁慧姝你真是可悲。你猜钦天监最听谁的话。当时袁、白两家手握兵权,白家又深得民心,他会允许有人越到他头上。我们的陛下最爱一石二鸟,送走了袁氏子又挑拨了袁、白家,让袁氏以为白氏想一家独大,拉拢袁氏设计给白氏扣上了叛国的罪名。”
“皇城之下到处都是他的眼,这么拙劣的把戏他难道看不出来,他不一直都这样吗,永远默不作声躲在后面看着我们斗。他默许了,你倒下了。下一个就是袁氏,袁氏的好日子到头了。”
袁慧姝张着嘴,一时没听懂亦或者是无法接受,多少年她都被当枪使,恨嘉娴恨到入骨,到头来一切都是枕边人干的。
恨,让她变得愚蠢。这么漏洞百出的计谋她居然信了一年又一年。
当初打江山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兄弟情深。如今互相猜忌,心怀鬼胎。自己对于袁氏来说,也只不是过是一枚争斗的棋子,没用了就成了弃子,一个下贱的人生的下贱货。
虚伪,简直是太虚伪了。
恶心,实在恶心。
温孤长恶心,袁懿也恶心。
久久她才慢慢回过神,苦涩一笑,哑声道:“果真帝王无情。”
笑得越猛烈,眼中泪水闪烁得越明显,颤抖的肩膀一时不知道是哭得还是笑得。
温孤荣缓缓起身,带走了仅剩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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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帝王家最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