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肃衡走后,云开走近武桃,以左掌掩右拳相抱,作揖道:“鄙人云开,云三郎,乃伏妖侠之一,以降妖除魔为天职。”
兰如玉亦对武桃行肃拜礼道:“儿唤作兰如玉,兰四娘,乃伏妖侠之一,以降妖除魔为天职。”
武桃连忙与云开侠拜一番,又对如玉行了肃拜礼,心下奇怪,怎么伏妖侠一开口就要说自己的天职,转念一想,也许是他们特殊的礼仪。
“你们都是伏妖侠,那……你们和卫家……”武桃沉吟道。
“伏妖者分为几派,其中一派就是庄肃衡这样的灭妖派,还有一派是云三他们这样的,只看妖有无伤人,不随便降妖,是实证派。我们已是多年的好友。你放心,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卫恩解释道。
“原来如此。”武桃低语。
柏幽走上前来,对武桃道:“武娘子,咱们见过一面,想必娘子有印象。”
武桃忆起初进卫府那日茅屋里的柏仙人,遂对其行叉手礼而道:“你就是那个柏仙人?”
柏幽笑道:“是了。多谢武娘子还记得我。”
“你是伏妖仙么?”武桃复问。
“正是。”
“你们真懂礼数,比那个庄肃衡好多了。”
云开说道:“武娘子莫怪,他这人初衷是好的,就是太死心眼儿。不过,因郭娘子的缘故,他对妖的态度是有些变化的。只是……他一直对郭娘子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才为难卫家。不过,卫家既没做什么亏心事,误会自然也能解了。还是希望你们以和为贵。毕竟,郭娘子生前为妖界和伏妖者之间的和平,付出不少心血……”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只见卫寒和两个女儿神色凄然。
兰如玉拉云开袖子,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恩见状,对云开说道:“对了,你们怎么来了?”
云开回答:“我们本想去柏仙人家玩玩,中途撞见庄七郎带了那么多人,气势汹汹,心里纳闷儿,后来愈想愈感不妙,便赶过来了。”
“好在没发生什么大战。”兰如玉缓缓说道,目光却投向了卫恩和武桃。自她见到武桃第一眼,她就时不时盯着他和武桃。只见二人虽因礼法所束未十指相扣,却时常不由自主地相视。卫恩那双坚定而魅人的眼溢出了十万分爱意。她在心中微微一叹,他的旧情人和她,都不及武桃这般幸运。
卫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庄肃衡,太不可理喻!若不是为了和平,我早收拾他一顿。”
她转而笑逐颜开,走上前,握住武桃的手,笑曰:“我早知,你能给卫家添不少喜气。刚刚要不是你,那庄肃衡还不知道要嚣张多久。我们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你这么好的新妇!不像我那大新妇,只会做老好人。”
她转而对卫恩言:“二郎,你给我听好了。你既喜欢她,不许辜负她。你敢委屈她一下,我就家法伺候!”
卫恩忙说道:“我还怕您催逼她呢,哪忍心伤她?”
武桃连忙对卫霜说道:“娘子过奖,儿愧不敢当。儿还怕手下太重,给卫家惹了祸,还请娘子多多教诲!”
卫霜眉开眼笑:“欸,你做得对,就该给他们颜色瞧瞧!以后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她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正色喊道:“言儿,你过来!”
卫寒心知这旧账又要提起,心下紧起来,却不知该如何护女。静言也并不反抗,神态高傲地往前一站,冷眼直视卫霜,似乎那不是她阿婆,而是她仇人。
“跪下给你婶婶赔不是,说‘不敢再犯’。”卫霜命令静言道。
静言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跪一个‘棋子’?”
卫恩像心头扎了一根刺,喊道:“我告诉你,我和樱奴之间是动了真感情的,别在这儿挑拨离间!”
静言扬嘴一笑,笑出三分傲慢七分妩媚:“那你一开始呢?是为了要一颗棋子,还是为了爱?或者说,要一个让你睡的宠物?”
“你……”卫恩忍不住指着她说道,“不许你这样玷污我对她的感情!樱奴是人不是宠物!你的污言秽语该咽进肚子里去!”
“好啊,那我问你,”静言得意洋洋地走近卫恩,“你流泪了没?心痛了没?”
卫恩当即回道:“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我的心,这就够了!”
静言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如冷如狂,活脱脱是疯子的笑,叫众人听了毛骨悚然。
武桃有些惊惧,但也疑惑,遂问卫恩道:“她刚才说的什么疯话?”
卫恩正欲回答,静言突然止住了笑,慢悠悠地走近武桃。卫恩忙不迭地把武桃护在身后。只听静言阴森森地对武桃说道:“你难道不知,妖动真情后,才会流泪?若是流泪,才叫动了真感情。他没告诉你,妖在心爱之人有难时,心如刀割,如同感应一般吗?你问问他,他掉泪了吗?他心痛了吗?问他!”静言最后两个字忽地抬高了音量,把众人吓了一跳。
武桃闻得,转头盯着卫恩,那双眸已替她问了他。他明白,却有些害怕,但他不愿骗她,遂道:“樱奴,这只是传说。妖界一直有这种说法,但我从来不管。若非要等这两种反应出现,那这感情成什么了?我只信我的心、我的感觉,我只想要现在!至于这些反应,有没有我都喜欢你。”
武桃忽地脸一红,娇嗔道:“你怎么说这胡话出来?这儿这么多人……”
卫恩一把搂她入怀,坚定地说道:“还不是让她给逼的!她质疑我,我偏要让三界皆知我对你的心!”
“好了好了,你放开,‘男女授受不亲’……”武桃欲挣脱他。他却搂得更紧了:“不放!看她还耍什么疯!”
柏幽咳嗽一声,卫恩才渐渐放开武桃。不意此时“啪”的一声,众人大惊失色,原来静姝竟一巴掌扇在自己妹脸上。
“跪下!”静姝对静言呵斥道。
出人意料的是,静言竟乖乖地听了阿姊的话,双膝跪下。
静姝拾起卫恩方才丢到地上的树枝,喝道:“长姐如母。阿娘死了,我该好好管教你,可你总爱丢阿娘的脸,今日,就由我这个做长姐的,教训教训你这个孽障!”说罢,她抄起树枝,打将下去。
卫寒不知该不该拦,言儿已然过分,自己再护着她,只怕难以服众。何况现时打言儿的是自己最疼爱的长女,论相貌和性格,就她最像婉纯。卫寒现时仿佛看见婉纯在教育言儿,遂任她打去。
兰如玉见状,惊问道:“怎么?怎么回事?怎么你们还要打言娘子呢?”
卫仁上前解释道:“你们不知道,言儿已害了武娘子两次了。上次是拿剑刺她,这次直接把她推下搂。要不是二兄,武娘子早没命了。”
兰如玉他们听罢,遂不做声。
静言受罚后,被静姝叫去寝室训话,此事才算了了。云开他们离了卫府,众人散去。卫恩因这日武桃再度受惊,不敢离去,直至武桃再三表明自己无恙后,他才放心离开。
正欲走进寝室,卫恩被卫霜叫住。
“二郎,你先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卫霜低声说道。
卫恩入室,卫霜也随后入室,关了门,对卫恩低语道:“二郎,你当真没因武娘子掉眼泪?”
卫恩一愣,道:“阿娘,你为何问这个?”
卫霜正色说道:“二郎,你要知道,最好是别对宫里人动真心。我让你娶她,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你可要晓得。”
卫恩心中隐隐作痛,但仍面不改色,道:“阿娘,我想,应该没事的。武皇后何等厉害……”
“就是因为皇后太厉害了,才更要担心。只要和帝王之家有联系,是荣是辱皆难以安睡。若有朝一日,武娘子牵连了我们,你要舍得断!”
卫恩默不作声。卫霜又道:“好在你对她并没有‘动真情’。”
卫恩不愿再听,便道:“母亲,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我乏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可要记得我说的话!”
“记得的,您放心。”卫恩把母亲往室门口送。
卫恩待母亲出门后,关上室门,眉头紧蹙地现出一幅字,那是武桃那日写下的“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自那日互诉情衷后,这幅字他一直珍藏不离身。他头一次认真考虑起言儿说过的话,又反复思索刚刚母亲说的,回忆起家中往事。
他想起阿姊与姊夫如何历经险阻才在一起,又想起大嫂的死。他似乎已望见,他和樱奴未来的情路恐怕也是荆棘密布。他是如此珍视她的每一寸笑容,断不会叫她步上大嫂的后尘。他一想到现在阿姊和姊夫如何幸福,三个孩子如何活泼,便得了些宽慰和鼓舞。他为二人憧憬着牡丹花开的未来,却也暗暗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是他早已做好的——他宁可独自承受孤独的心痛,也不要她有难时他感应到的心痛。
他不愿像大兄那样,把所爱之人紧紧握在手中,爱得窒息,也不愿她吃阿姊吃过的苦。他忽地想起,今日言儿带给樱奴的惊险,这似乎就是言儿的警告。思来想去,他明白,言儿是锁不住了,流华能力有限。他对她说过,“再不成,我带你出走,躲了她。”
他如醍醐灌顶般,睁开了双眼。
不如就一走了之,抛了这一切枷锁,带她去桃花源那样的地方!什么“宫里人”、“帝王之家”也不必担忧了!
他顿时精神抖擞,把字收起来,又走到窗边,望了望窗外,此时天色尚早,似乎不宜出走。
“呵!管他呢!既是要走,便走,飞起便是,怎么婆婆妈妈的!”卫恩暗想道。
他竟激动起来,满腔热血。自小,他便要服从母亲的意志,不听话就是不孝,不孝就要挨骂,什么“大逆不道”“目无尊长”“无知幼稚”这样的话,全扣到他头上,不容他辩解。可自樱奴来此,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开心自由,但一见到母亲,又怕樱奴未来受家里的委屈。现如今,他终于要和她一起自由了!
他兴奋地出了室门,寻他的樱奴。
“二郎,怎么?你莫担心,我真的没事。”武桃以为他又担心自己,遂说道。
不意卫恩竟未问她,就急急巴巴地把室门关上。武桃心下一紧,后悔方才叫侍女们出去了。
卫恩目光灼灼地凝视她,她扭着双手,不知如何回应。
卫恩难掩兴奋:“樱奴……你听我说……”
“二郎,此时不宜……我们还没成婚……”武桃慌张地说道。
“哎呀!何必睬那些个繁文缛节?我们现在就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卫恩一把抱住武桃,武桃既激动又慌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不想要自由吗?”
“秩序才是自由……你……你……放开我……”
“那我们创造属于自己的秩序不好么?”
“我……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呀?现在就走!”
“走?”武桃一愣,“到哪儿去?”
“天涯海角,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武桃长舒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卫恩蒙了。
“我还以为你要……你要……”
“要什么?”
武桃低眉垂眼:“要把我要了。”
卫恩恍然大悟:“哎!怪我,没说清楚。”
“你可太骇人了!”
卫恩忙轻抚她双臂:“怪我,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原谅我,嗯?”
“你看你激动的,真以为你想干嘛呢!进我闺房也不问我。”
卫恩忙行叉手礼道:“我错了,错了,樱奴恕罪!”
武桃扑哧一笑:“行了!说呗,你究竟想干嘛?”
卫恩又激动起来:“带你走!”
武桃不解:“这……为什么?我们有婚约,没必要私奔呀?”
“这个家,不适合你;你那个家,也不适合你。咱们索性全丢了,造自己的桃花源去!”
“你真孩子气!”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受的束缚太多了吗?尤其是你宫里头——你难道不渴望离开?”
“我嫁过来不便好了?”
“不,你不理解。我们家也没那么好。”
“我瞅着挺好的——言儿毕竟还听她阿姊的话。”
“不止是……”他停了半晌,又道,“樱奴,我真想带你去最能让你幸福的地方。”
“桃花源是不存在的。”
“我们造一个,一定可以的!”
武桃思索片刻,道:“莫非是娘子说什么了?”
“樱奴总是这样聪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的性子不像她今日对你这样……”
“我知道。”
卫恩吃惊地看着她:“你知道?”
“她终究是你母亲,怎么会真的为我想?连我父亲未必都……”她停了一会儿,道,“你真觉得,一走了之便好了么?”
“不然呢?你信我,我必护你周全。今生今世,我都要你开开心心的。”他抱住她双臂。
“二郎,你听我说。”她双手落在他双臂上,“你告诉我,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你!你比我命还重要!”
“然后呢?除我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
“那……”卫恩有些紧张。
“你不要逃避。你告诉我,还有什么重要的?”
“我……”
“你的法力,你的武艺,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朋友,你的父母,对不对?”
卫恩沉默了。
“你现时抛下这一切,是自由了。但终有一日,你会需要他们的。当你需要他们,却发现你身边只有我,和到时出生的孩子,你会恨我的。就像……就像……刚才如果你真把我要了,甚至害我未婚先孕,我也可能会恨你一样。”
卫恩放下了手,黯然神伤地转过头,沉思片刻。
“二郎,”武桃又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只要铁定了心在一起,一切终归有办法。’?我一直记得。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记着这句话,一起面对,不会有事的。”
卫恩叹了口气,回过头,将武桃搂在了怀里,道:“终究是你想得比我周全。我太冲动了!”
武桃抱着他,闻着他男人的气息,想到他刚才的热情,不禁热泪盈眶。
卫恩放开了武桃,忽地想起一件事,邪魅一笑,问道:“樱奴,若我方才真有那意思,你会如何?”
武桃正色道:“直接逃走!反正我有护身咒。”
卫恩低声笑了,那笑声直叫人陶醉:“还以为你会说同归于尽呢。”
“凭什么?你要害我,我还要死?要死你去死!”武桃不快地扭过头。
“你不怕人家说你无情无义?”
“管他呢!小命要紧,说我的人才不会来救我。”武桃娇嗔道。
“好好好,不逗你了,不生气了,嗯?”卫恩按住她的肩,笑道。
“坏二郎!给我出去,谁准你进我闺房的?”
“好!我这就走。”卫恩摇了摇她的肩,笑着走了。
卫恩出门后,武桃又偷偷靠墙,听隔壁的动静,却忽然想起流华说过每个寝室都有隔音咒,以防听到对方的私密,这才离了墙,偷笑起来。
1.考虑到部分读者可能会忘记之前所列的唐朝称谓,特再度列举如下,比如本章中“儿“的称呼,可能与现代人理解的不大相同。
子女称父亲:阿耶/耶耶/父亲/大人
子女称母亲:阿娘/娘娘/母亲
父母合称:耶娘
称自己的兄长:阿兄/“排行 兄”
奴婢们称男主人:阿郎
奴婢们称女主人:夫人/娘子
奴婢们称男女主人的儿子们:郎君/“排行 郎”
奴婢们称男女主人的女儿们:小娘子/“排行 娘”
奴婢们称男女主人的媳妇:“娘”前后加姓氏、排行等各种修饰语
奴婢们称男女主人的女婿:“郎”前后加姓氏、排行等各种修饰语
男子自称(谦称):鄙人/某
女子自称(谦称):妾/儿(“儿”亦可用作孩子对父母自称)
男女尊卑通用自称:奴(阿奴)
父母对儿女自称:阿耶、阿娘
祖父母对孙辈自称:阿翁、阿婆(孙辈亦如此称呼祖父母)
注:以上资料来自森林鹿所著的《唐朝穿越指南:长安及各地人民生活手册》,谨此致谢!此外,“阿翁”一词在唐朝亦可用于称呼丈夫的父亲。
2.有的读者可能会吐槽,为什么武桃明知男方的原生家庭这样差,未来的婆婆表里不一,还有一个晚辈疯疯癫癫差点害了自己,如此情境还要执意嫁给男主,并不是因她太爱卫恩了,恰恰是她看得太透了。她是武则天养大的孩子,对宫中血雨腥风早已见怪不怪,更有武则天一样的清醒。宫廷何等风光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家庭甚至妖族。哪有什么完美的家庭?又哪里是一句“我想逃”就能逃的。而且她也有武则天一样的骄傲,就是相信自己一定会在宅斗中所向披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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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