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上,卫家人得了闲,便趁着这雪未消,欢天喜地在内宅玩起雪球来。蓁蓁把静姝设计好的衣裳赠了妙芝,又把注有护身咒的蓁蓁亲设计的玉臂钏予了妙芝,将妙芝打扮好,与她一道出了室门。
此时在卫家人寝室门口,早已是欢呼一片,雪球飞舞。在场的不仅有卫家二老、诸晚辈,还有卫家下人、新收的小妖。但让蓁蓁与妙芝迷惘的是,面前这些妖精已恢复了原形,白狐们长得相似,她们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正在此时,一只白狐扑通一声跳到蓁蓁面前,摆尾微笑,蓁蓁见它眼熟,但隐隐觉它不是二郎。她正迟疑时,另一只白狐扑到面前白狐的身上,与它翻滚打闹起来。一见二狐打闹,蓁蓁便道:“这是绵儿和长儿不错了。”
那二狐闻言,遂止了打闹,彼此推搡起来,好似抱怨对方太早暴露了马脚。两只小白狐正推搡着,冷不防被一条粗壮的狐尾围住捞起,直拽到一只颇有威严与正气的大白狐面前。
只见那大白狐神情严肃地盯着两只狐崽儿,那两只狐崽儿身旁立着另一只狐崽儿,在抬爪偷笑。那两只狐崽儿恃宠撒娇,各自扑到父母怀里。那只大白狐便也放下威严,任怀里的大狐崽儿跳到他背上,背着她和家人在雪地上溜达起来。
蓁蓁环顾一番,见一只大白狐独自左踩右踏转着圈圈,片刻不歇。蓁蓁走近一瞧,那只大白狐原在用狐爪画着一朵大牡丹。蓁蓁见着这大牡丹,嫣然一笑,柔声唤道:“二郎。”
那大白狐果闻声而驻足,轻快跳至蓁蓁面前,摇动九尾,双眼含情脉脉。突然他身后一只小白狐飞来,跳到那牡丹花中间。
卫恩闻声后转身一瞧,走近那只小白狐,抿嘴瞪他。那小白狐却也不惧,对卫恩眯眼一笑,原地不动,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此时又听远处一声狐狸叫声,小白狐扭头一瞧,是自家父亲唤他,遂对卫恩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跳出了那牡丹花图,飞至父母和姊妹身边。
卫恩见深儿走了,仔细察看了方才深儿踩过的地方,好在这狐崽子素知分寸,不曾破坏这牡丹花半点,于是继续他的大作。
蓁蓁见他这般专注用心,于心不忍,喊道:“二郎何必劳心费神的?快歇歇!”
卫恩却不止步,不多时,他停了下来,端详了这牡丹花一番,又端详了这牡丹花一回,终于满意了,便跑到蓁蓁面前,变回了人形,气喘吁吁对她道:“怎么样?喜欢不?”
蓁蓁心疼他道:“你看你,累得满头大汗,既是玩雪球,何必这般累自己?”蓁蓁说着掏出九尾狐纹手帕来给他擦汗。
卫恩笑道:“不妨事,你欢喜就好。你若欢喜,一切也值了。”
“我欢喜,我当然欢喜。”
“你莫哄我。但凡我有一处画得不好,你说出来,我定会为你再画的。”
“真不是哄你。再说了,你画得再好,这风一吹,雪又散了,你岂不白忙活一场?”
“早想到了。方才深儿一捣乱,我便用法力施了屏障,不怕风吹日晒——待大家散了,我再撤了屏障,任它渐渐消了。你若不舍,不撤也成,就当风景看了。”
蓁蓁叹了口气,道:“你为我做这么多,不怕我的心为你疼坏了么?”
“坏不了,你心搁我这儿,我一直护着,谁能教它坏了?”
蓁蓁掩齿而笑,嗔道:“你又来了,你一天不说情话闷得慌。”
“我不说也成,就这样看着你也可。”
蓁蓁拍他袖子道:“死妖精就是不正经。好了,我想带妙芝好好玩玩,咱们不能只顾着打情骂俏的。”
卫恩瞥了一眼蓁蓁身后在偷笑的妙芝,道:“是了。正好让你们见见,我们狐族是怎么玩雪球的。”
卫恩带她们俩又往前走了一步。只见卫恩冲不远处一群白狐道:“阿大!扔个雪球来给我使使。”他又对明方使了眼色,明方会心,只轻摇了自己的一条狐尾,便卷起一颗大雪球,甩到卫恩手上,卫恩上下掷着雪球,对蓁蓁邪魅一笑,道:“你瞧着。”
他言罢遂变回原形,以狐尾勾起雪球,投到空中,又大叫一声,众妖即刻应声而抢,争先恐后,好不热闹。他们或以尾巴勾球,或以鼻子顶球,又或以毛茸茸的身躯滚球。
不多时,一只靓丽轻盈的白狐夺得了雪球。卫恩随即跑到蓁蓁身边,恢复人形,对她说道:“瞧,姝儿赢了。”他又对静姝喊道:“姝儿,烦你把球给你二婶耍耍。”
静姝自是欢喜,随即朝蓁蓁掷去雪球。蓁蓁眼疾手快,迅速接了,又丢给妙芝,妙芝投给离自己最近的白狐,那白狐倒机灵,趁蓁蓁与卫恩相视而笑时,冷不丁给了蓁蓁一个侧面攻。
卫恩与蓁蓁吓了一跳,蓁蓁随即俯身,卷了个大雪球,追着那白狐丢去。蓁蓁与妙芝很快与众妖玩成一片。大家直至玩得乏了,才陆续散去。
当晚,卫恩睡梦中忽心神不安,隐隐觉出樱奴有危险,猛地惊醒。醒来后,他闻得身旁樱奴呼吸声颇为异常,忙以法力点亮了蜡烛,仔细瞧了樱奴。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樱奴竟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他试着推了推樱奴,又摸了摸她的手,不想樱奴的手竟滚烫烫如火烧,再往上摸,又摸额头,毫无凉气。他再推了樱奴一次,却不见她清醒,于是他又用法力给她输真气,以调其内气,排毒解热,不意这真气迟迟输不顺,樱奴的神色反而愈加痛苦苍白。
卫恩见此法无用,急忙换了衣裳,把玉笄置于蓁蓁头边,匆忙前往卫寒寝室,连连敲门。见内无回应,他只得以穿墙术穿门而入,去卫寒床边,用力推他。
只推了一会儿,卫寒被彻底摇醒,皱眉而起,睡眼惺忪地骂道:“死二狐!你不去烦你的樱奴,扰我做什么!”
卫恩焦急喊道:“大兄,求你救救樱奴!”
卫寒闻言一惊,顿时没了睡意,问道:“怎么?”
“樱奴全身发热,人事不省,真气输不进。大嫂是凡人,想必你知晓如何救她。”
卫寒一听,道:“婉纯身子骨弱,但少有发热,即使发热,也没你说得这么厉害。她都是自个儿不停喝水,差不多就好了。我可没经验啊。”
卫恩慌了,想到了卫灵,遂疾出卫寒室门。卫寒见亲弟这般焦心,也难安心睡下,遂换了衣裳,随他去了卫灵那儿。
此时卫灵正与明方安睡,却听“咚咚咚”的敲门声,迷迷糊糊以为是做梦,一直未醒。卫恩见敲门无用,欲穿进这寝室,却被卫寒急忙拦住:“看你这猴儿急的,真不似你之前那般沉稳。姊姊与阿大如此恩爱,万一二人寸丝不挂,你这样冲进去,岂不大为失礼,要教姊姊羞难见人哩!”
卫恩闻言,遂道:“你说得有理,可樱奴现在危在旦夕,你叫我如何冷静,晚一刻都没命了!”
卫寒思量片刻,遂对着那门内喊道:“阿大,你四弟带崔家人杀过来了!”
明方在内突然猛地惊醒,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却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再把手往左一摸,触着了阿灵的手,遂舒了一口气,却听门外卫恩喊道:“阿姊!阿大!求求你们醒来!”急促的敲门声亦伴随喊声而来。明方意识到不妙,遂起身。卫灵此时亦被这些声响吵醒,起身揉眼问道:“是二弟么?”
明方以法力点亮了室内蜡烛,隔空取来了衣裳,道:“他这么急,定是樱奴出事了。咱们得赶紧去瞧瞧。”他说话间已换好了衣裳。此时又听卫恩喊道:“阿姊!樱奴要没命了!求你救救!”卫灵与明方一听,加快了速度,整顿了衣裳,开了室门。只见卫恩红着眼圈喊道:“樱奴烧得厉害!你快救救她!”此时卫家全府烛光皆因这动静亮起。卫灵问卫恩道:“烧得厉害?是发热么?”
卫恩点点头,此时卫家人寝室与耳房皆陆续门开人出。
卫寒喃喃道:“得,不想惊动也惊动了。”
卫灵只瞟了围观的家人一眼,又问:“你可有给她输真气调理?”
卫恩回道:“调了,调了樱奴反而更难受!”
卫灵跺脚道:“哎呀!不能调!生老病死乃凡间定律,你强行调了,扰乱了她病程,不更难受才怪!走,我跟你去瞧瞧。”
卫灵与明方、卫寒随卫恩进了他寝室,其余人亦纷纷进门焦急观望。此时蓁蓁已开始胡乱呻吟,唤“二郎”不止。卫恩闻得她唤他,忙不迭冲到她床边抓住她手,喊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二郎在这儿!樱奴莫怕!阿姊来了,你会没事的。”
卫灵急忙拉住他手,道:“你放开她让我诊诊脉。”卫恩即刻放了手,却仍心疼地瞧着樱奴因病痛苦的面庞,心如刀绞。蓁蓁仍唤“二郎”不止,卫恩两眼噙泪,双手紧握而揉搓,又抬头瞧卫灵,心急如焚地等待她诊脉的结果,不意见卫灵望向明方摇头,心下惶悚不安。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阿姊……怎……怎样……”
卫灵黛眉微锁道:“你莫慌,我想,樱奴会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妖与凡人毕竟不同,我并无治凡人经验。”
“没事的,都差不多的。我们都有手有脚,有心跳有呼吸。我相信阿姊……”
“二弟,”卫灵郑重道,“她的脉与妖迥异,我……我怕治坏了她。”
“那平日你降妖除魔,少不得要救治凡人,你不可能不会的。”
“二弟,那是妖留下的伤,和凡人的病是两码事……对不起……”
卫恩闻言,一时迷惘不知所措,又听樱奴忽然不出声了,慌乱起来。
“用法术都不行么?不吃药,就用法术。我们妖比凡人自由多了,有什么不成的,就用法术!”卫恩盯着卫灵喊道。
卫灵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道:“二弟,你忘了我说的吗?妖不能强行改变自然规律。她终究要像其他凡人那般,历经完整的病程,甚至是面对……最坏的结果。”
“那就请三弟和妹下凡来,神仙总能改变了吧。”
卫霜不以为然道:“异想天开!神仙若能随意改变生老病死,三界早乱了。”
“那……”卫恩慌乱不已,在想究竟谁还可以救她。
卫灵喃喃道:“不知柏仙人能否有法子?”
卫恩如抓住救命稻草,附和道:“对,是了,柏仙人肯定可以。他常和伏妖侠走动,你还教过他医理,就找他!”他喊了流华,命她以最快的速度叫来柏幽。流华依令而去。
在等待柏幽时,卫恩一直唤蓁蓁,忧她失了意识。这时卫灵想起了什么,忽问卫恩:“二弟,樱奴发病前,难道没什么征兆吗?怎么起病这样急而重?”
卫恩想起今晚樱奴饭后曾内急不适,遂回道:“我想起来了,樱奴晚饭后曾内急不适足足两刻,我曾细问了,她只说小毛病无妨。我见她当时面色如常,便没再问了。但今晚她婉拒了我行房,我没多想便答应了。可方才我忽在睡梦中惊醒,才发现她烧得这样厉害,就只好骚扰你们了。”
卫灵一听,道:“只怕是胃气失调,惹了发热。”
卫恩闻言遂勃然大怒,对着观望的众人怒斥道:“卫安,你们给樱奴吃了什么脏东西,害她这般受罪!还不从实招来!”
卫安等众庖人慌忙对卫恩行了叉手礼,只听卫安回道:“二郎明鉴!卫家上下膳食,皆为婢子亲自过目查验,绝无差错。给卫娘所奉膳食皆照二郎吩咐,是卫娘最爱吃的。婢子因卫娘是凡人,查验膳食时,每回特意关注,更不可能有错。但若真查出是婢子疏忽失职害了卫娘,婢子甘愿受罚。”
卫安言罢,即刻下跪以手撑地,预备顿首,其余庖人皆随之下跪预备顿首。
静姝忙劝卫恩道:“二叔息怒,二婶究竟为何发病还得看柏仙人如何说。大姑母也只是推测。”
卫灵道:“是,你先别急。待樱奴病好,再追究也不迟。”
卫恩冷静下来,对还在跪着的庖人们道:“你们都起来吧。”
卫安对卫恩、静姝与卫灵行礼道谢,便起身立定。
这时卫恩忽闻蓁蓁出了声,原是她又唤“二郎”,遂忙握住她滚烫的手道:“二郎在这儿,二郎一直在这儿,你莫怕……”他忽扭头吼道:“流华这贱婢死哪儿去了!半天不见带人来!”
诗宁忙站出来道:“二郎莫急,婢子即刻去瞧瞧。”她说着便匆匆出了门。
此时卫恩又听蓁蓁呻吟道:“二郎……痛……痛……”
卫恩把她手放在他脸上,急切问道:“樱奴,你哪儿不舒服?哪儿痛?啊?你告诉我。”
可蓁蓁哪里听得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只胡言乱语一通,教卫恩更急了。好在此时柏幽已踏入了卫恩与蓁蓁的寝室。卫恩一听到柏幽来了,便冲到他面前央求他救樱奴。柏幽安抚他后问道:“凡人讲究男女有别,我能直接诊脉吗?”
卫恩急了:“诊啊!救命就救命,哪儿那么多规矩!”
柏幽摇头:“我只怕你的樱奴在意呢。”
“樱奴也没那么死脑筋,你只管诊脉。她若真介意,我让她罚我,与你无关。”
柏幽摇头一笑,坐在蓁蓁床边给她诊了脉。只诊了一会儿,他便眉头紧锁,神色不安,又教卫恩紧张起来。
“如何?”卫恩只差摇他肩膀逼他快点说话了。
柏幽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二郎,不是我不肯救你的樱奴,你知晓我的医理是和你阿姊学的,你阿姊并无救治凡人的经验,所以……”
卫恩不知所措道:“所以……你也救不了樱奴是吗?不可能的!你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没有学凡人的医理吗?你时常与伏妖侠打交道,怎么可能没学呢?”
柏幽无奈道:“二郎,我之所以学医理,是因为后来我成了实证派,对妖的医理好奇,更别说相比之下,我更精通药理。凡人的医理我用不上,所以并未仔细打听。我来此地前,已吩咐流华以我的名义去找启扬,他才是离妖界最近的最好的医师。可你知灭妖派的想法与秉性,肃衡虽已和樱奴交好,但启扬与你们交情不深。我来时便备好了药。我本想若情况不差,以我的药理知识,用些药抵抵,说不定真有用,即使启扬不肯来,好歹还能救樱奴一命。不想我方才一诊脉……”
卫恩神色不宁地低头左右瞧着地面。
柏幽又道:“现在我手头的药,最多缓解樱奴的病情,治标不治本,一旦过些时辰,只怕会病情反弹。”
卫恩抬眼,带着一丝希望问他:“所以现在……”
柏幽正色回他道:“现时要救你家樱奴,非启扬不可了。”
“他可愿意?”卫恩不确定地问道。
“谁知道呢?看流华有没有本事说服他了。”
卫恩又想到了什么,惊喜道:“我们可以去凡间,去凡间给樱奴找医师!”
妙芝上前,垂泪道:“二郎,我们凡间常言:‘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凡间大多是闾阎医工和江湖游医,不管用。”
卫恩冲妙芝喊道:“那你家娘子从前生病,就没有人救她吗?”
妙芝哀道:“二郎,那是在宫中,娘子已断了前尘故土。凡间最好的医师都在宫中,好医师不愿在民间吃苦的。你要去凡间找,只得去宫里向皇后殿下讨,可……”
卫恩忽千珠泪下,回身伏在蓁蓁床边,握蓁蓁的手道:“樱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没用,我连这都帮不了你……”他渐泣不成声。
众人为卫恩感到难过。柏幽又问清了蓁蓁发病前后情况,思忖一番,把带来的药都铺在了室内案上,以法力配好了,交给卫安,道:“劳烦你尽快熬了,用法术加快煎药速度,不影响药效。这些药暂时给樱奴服下,至少不至于烧坏了脑子。”
卫安战战兢兢道:“婢子即刻去熬。”他唤了众庖人,前去东厨张罗熬药。
不多时,诗宁进了门,行叉手礼对卫恩和柏幽道:“二郎,柏仙人,流华已说服了严大侠,可不知为何,被隔壁茅屋的灭妖派听见了动静。他们赶来阻挠,现双方争执不下,连云大侠、兰大侠还有庄大侠也被惊动,赶来助严大侠,场面已有些混乱。流华托婢子来问,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柏幽想不到一件小事竟变成这般大动干戈。卫恩闻言更急了,正欲说话,却听卫安进门喊道:“药来了!药来了!”
卫恩连忙扶起蓁蓁,接过卫安递过来的药,给蓁蓁缓缓服下,好在蓁蓁还残有微弱意识,喝药并不困难。这药刚一入口,蓁蓁便微微睁了眼,喃喃道:“二郎……”
卫恩喜而放下了药碗,道:“樱奴你醒了,柏仙人果然厉害。”
“二郎,这只是缓解,维持不到天亮的。”柏幽提醒他道。
卫恩心虽紧着,但毕竟樱奴有了意识,终归是好事。他问她道:“樱奴,你可难受?你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蓁蓁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头晕……头晕……二郎……”
“好好好,没事的,很快没事的。”卫恩心疼地抚摸她胳膊,把她搂得更紧了。
柏幽走向诗宁,对她道:“你刚刚是说,灭妖派在阻止启扬救樱奴?”
诗宁点头:“是,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卫家对他们图谋不轨,故意引诱他们要一网打尽,还说卫娘是凡人的叛徒,与妖精狼狈为奸,不值得灭妖派去救。”
柏幽大叹一声,仿佛恨铁不成钢。明方愤然道:“这是甚么歪理?医师救死扶伤,天经地义,难道也要论理不成?”
蓁蓁突然大喊:“我头晕……头好晕……我动不了……头好痛……啊……”她竟在卫恩怀里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众人大吃一惊,蓁蓁素来要强,如今在疾病面前,竟哭喊无状。卫恩心疼地亦垂下两行泪来,抱着她不住安慰。柏幽思虑一番,转身对卫恩道:“二郎啊,我看,不如先用凡间的艾灸缓解,只是……”
卫恩急道:“只是什么?莫再拖了!”
柏幽一字一板道:“艾灸是很痛的。我之前曾听他们偶然间提起,艾灸一般不轻易给娘子用,会留很大的疤……”
蓁蓁突然紧抱着头哭喊道:“我不要艾灸!我不要艾灸!我不要留疤!二郎,我不要艾灸!呜呜……”她抱住卫恩,嚎啕大哭。卫恩急忙劝慰她:“痛我用法术帮你缓解着,留疤不要紧,我帮你消了……”
蓁蓁陡然推开卫恩,失声喊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看见我留疤的样子,我不要!我宁可漂漂亮亮地死,也不要丑丑地活着!呜呜……”
卫恩无可奈何,抓着她四处乱挥的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抱回在怀里,轻拍她肩道:“好好好,不艾灸了,不艾灸了,都听你的,好不?不要哭,不要喊,这样病才好得快,啊。”
蓁蓁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却还在哽咽着。卫恩小心翼翼地问柏幽道:“柏仙人,艾灸有用么?”
蓁蓁如惊弓之鸟般抖动了下,卫恩忙解释道:“我只是问问,了解下,妖界没有艾灸。”
柏幽道:“她不愿便算了。正如妙芝所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艾灸有用无用,皆看造化了,更不要说还可能疮疡和血痈。对樱奴来说,艾灸确实不划算。”
“如此一来,真的非严郎君不可了。”卫恩喃喃道。
柏幽无奈颔首。
卫恩正欲再说话,却听流华从空中喊来的声音:“二郎!”
她落地后快步进室门,神色慌张地对卫恩行了叉手礼道:“二郎,不好了,严医师被他们灭妖派的同伴绑了起来,庄大侠、云大侠和兰大侠在与他们僵持,只怕一时半会儿请不来严医师了。”
她随即下跪顿首,道:“婢子罪该万死!婢子本想暗暗请了严医师,不想灭妖派对妖素来敏感,手中的降妖镜早设了能探测妖气的咒语,不管善妖恶妖皆能探出,还会发出响声。我一进严大侠的屋门,便已惊动了他隔壁的同党。婢子无能,求二郎和卫娘责罚!”
柏幽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们肯不肯给我面子。”他话音未落便要迈步出室门。
明方唤他,柏幽驻足回头,只见他忧心忡忡道:“柏仙人,您可万万小心。他们不惜伤害自己的同伴,连庄大侠的面子都不给,只怕您这一去……”
柏幽不以为意,回他道:“不要紧,好歹我也是个仙,就算他们想把我怎么样,又能奈我何?”说毕,柏幽便快步出了室门。
蓁蓁此时已止了哭泣,却渐虚弱起来。她唤了卫恩一声,卫恩忙问:“怎么?樱奴,哪里不舒服?”
只听蓁蓁有气无力地回道:“二郎,我是不是快死了?”
卫恩随即回她道:“胡说!你别想太多,很快就有医师来给你看了。”
蓁蓁感头痛欲裂,断断续续道:“二郎……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她有气无力道:“我若有什么,能不能替我照顾两个人?”
“呸呸呸,什么‘有什么’!不许你这样想,也不许你这样说……”
“二郎,求你答应我。”
卫恩见她这般难受,着实于心不忍,遂回她道:“好,你说,照顾哪两个?我都答应你。”
“一个是你,一个是妙芝。”
卫恩心下已热泪成河。妙芝亦泣不成声,走来拉了蓁蓁的手,唤了“娘子”。
蓁蓁又缓缓道:“樱奴无能,若真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只拜托你帮我完成这两件事:第一件便是照顾好你自己和妙芝,如若可以,你便忘了我,寻了别人,四娘待你甚好,想必我做不到的,她都能做到;第二件事,是替我好好活着,继续降妖除魔,护三界众生生无哀、死无怨。”
卫恩泪流道:“你没有事的,相信我。”
“求二郎……答应我。”蓁蓁拼命抓紧了他的手。
卫恩神色痛苦异常:“好……我答应你。”
蓁蓁舒了一口气,却也似是在叹气。
卫恩又道:“你一定没事的,没事的。你看你才多少岁呀,路还长着呢,这些话还要等好久好久你才会说呢,没有事的,不要怕,我这就立刻给你找医师来。”
卫恩唤了卫灵、明方和妙芝,又望向众人道:“拜托你们大家照顾好樱奴。看样子,他们是连柏仙人的话也不听了。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无论如何,我绝不能放弃任何能救樱奴的希望。”
他言罢遂起身欲去。明方上前道:“二郎,要不你还是在这坐着,他们如此憎恶妖,你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卫恩坚定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樱奴这样受罪甚至活活病死吗?若我真因此而死,救了樱奴,一切都值得,救不了,我也正好随她而去。”
蓁蓁闻言随即喊道:“二郎!不要去!”她不顾自己病体虚弱,起身要抓住卫恩,却因体力不支,难以站稳,还好卫恩和妙芝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她。
蓁蓁抓着卫恩的胳膊道:“二郎,阿大说得对。你这分明是送死,你不要为了我……”蓁蓁忽咳嗽起来,难以续言。
卫恩实在心疼坏了,她抓着他胳膊的手,竟轻飘飘如一堆衣裳铺在他手上,全不似从前那般坚定有力。他虽扶着她,可总怕捏碎了她;就连这门开着,他都要担心会有风刮进,把他可怜的樱奴吹走了。他愈坚定了前去解救严启扬来给樱奴治病的决心。
“樱奴,”卫恩斩钉截铁道,“你莫忧,你知我定会为了你,照顾好自己,不轻易涉险。你焉知我此去是祸不是福呢?”
蓁蓁早已垂下两行泪来,道:“二郎,你莫去,你莫去!算樱奴求求你,你莫去!你要去,我便同你一起去。那灭妖派,再怎么厌恶你,难道还能伤我一个凡人不成?”
“樱奴!”卫恩头一次吼了她,“你信我,我定会活着把严医师带来给你治病。你现要做的就是坐在这儿好好休息,不要担心,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休息,不要乱走动,不要受寒。”卫恩随即狠心把她的手撒开,转身而去,头也未回。
“二郎!二郎!”蓁蓁慌乱痛苦地高声唤他,本欲上前拦他,却奈何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双足如吊着石头般难再上前一步。她还未来得及眨眼,便再也看不见她的二郎了。刹那间,胭脂泪滚滚侵袭她的双眼,哗啦啦如雨倾盆,难止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