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傍晚,苏青去死了。
煜突然不想回家,跟着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刺耳地轰鸣,煜感觉天旋地转,好像有一团东西卡在嗓子眼,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煜称之为晕车。
医生做心肺复苏,一下,一下,仪器滴,滴,滴。
煜给老妈打了电话,只说苏青掉到湖里去了,现在他们在救护车上。煜第一次感觉开口说话这么困难,无力多做解释。
然后呢?
接下来怎么办啊?想想办法啊,别呆坐着了,你已经是成年人了!
最好的情况,苏青能活过来,说不定他就不会重生了。家长和朋友之类的人会围着苏青说说笑笑,大团圆结局,再好不过了。
最坏的情况……煜不敢想。这一次,可能要苏青的妈妈亲眼看着儿子抢救无效……太残忍了。
煜坐在手术室外,远处的天空,太阳苟延残喘地摊开惨淡的光线,夜幕无法阻挡地落下。“手术中”的红字有些刺眼,煜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两位妈妈焦急地赶来。
“你把我儿子怎么了?放学好好的去湖边干什么?你不知道拉着他一点吗?”苏青的母亲不受控制地质问煜,眼眶又红又湿。
就算有点心理准备,煜还是被吓到了。苏青这么温和的人,妈妈这么风风火火的吗?
“您冷静一下,这确实是个意外,是我没有拉住他……”煜更想把这件事当作意外,要怪他就怪吧。
老妈边安慰边拉着苏青的母亲坐下,开口问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去湖边吹风散心,苏青坐到了栏杆上,没坐稳,我没拉住他。”
“他要你陪他去的?”
“不……我想去的。”
“怎么没提前跟我说啊?”
煜沉默了。
“问你话呢。”
“临时想的。”
“唉,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呢?”
护士推着苏青出来。
三人站起身。
“患者生命体征恢复正常了,还需要观察几天。”医生眼神疲惫。
“谢谢医生。”
煜被老妈带回家了,苏青的母亲还守在门外。
煜突然有点恨苏青了。
为什么就这么想死啊?就因为有个死爸吗?他不管他不就行了,他妈妈还这么关心他。还因为学习压力大?我靠!我压力不大吗?我成绩还没他好呢,也没想去死啊。哎呀,青哥,能不能看开点啊?他甚至还有他这么好的哥们!
一定是没吃晚饭饿暴躁了,煜掏掏口袋,掏出一块凤梨酥。
……这哪来的?……哦,走班的时候苏青给他的。不错不错。退一万步说,他们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苏青平时吃得真好,这凤梨酥又香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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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眼前有阵阵白光闪过,一些虚无缥缈的声音像隔着水,听不分明,年轻高亢的男声尤为突出,好像呼唤着他去干什么。
苏青感觉自己大概是跟着他走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干,眼前一直一闪一闪的,那声音也一直模模糊糊。
感冒发烧一天就退烧的苏青,昏迷了三天也就醒了。
好累啊,一个人竟然可以全身那么多地方都酸痛无力吗?
“医生,他怎么样了?”中年女声清晰可闻,苏青反应过来那是妈妈的声音。
“目前各项指标都比较正常,苏醒的可能很大。”
看来我是没死成啊……这里是医院吗?
周围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仪器平稳运作的滴滴声,人们哒哒的脚步声,细碎的交谈声,汽车刷刷地驶过,鸟儿叽叽喳喳。果然,人间。苏青顿时感觉像回到了学校里那个吵得让人受不了的班级,心里烦躁得很。
苏青努力想撑开眼睛,想动一动,让那些东西别吵了,但立即发觉意识之下的这副身躯根本动不起来。
罢了,苏青最擅长冥想了,现在或许很适合胡思乱想。
首先,他肯定没死成,否则怎么听到医生和妈妈的声音。
想想自己去死的时候……啊,是他。
真是的,懂不懂尊重他人命运啊。妈妈在我面前伤心的话,我怎么办?一个被救活的想死的人,怎么面对朋友、亲人?
肺和喉咙像老旧机器一样呼呼运作,罢了,或许这具身体本能地不想去死吧。喉咙痒痒的,苏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整个身体都更疼了,他忍住了第三声。机器突然滴滴滴响起了警报,还没张开眼睛的苏青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
虽然第三天就恢复了意识,苏青第四天才张开眼睛,如常人所想一般“醒来”,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喉咙还是痒痒的,身体里好像少了些奇怪的管子,苏青轻轻咳了两声。生变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紧接是欣喜而疲惫的一声:“苏青啊!你醒啦。要喝水吗?”苏青缓缓转头,是妈妈,皱纹更多了,声音也变了。苏青心里涩涩的,好想蜷缩成一团,让妈妈认不出自己。
苏青感觉嘴唇碰到了一个凉凉的硬边,然后就是温温的液体。哦,是杯子和水,真是病傻了。苏青慢慢咽下一小口水,湿润的感受在唇齿、咽喉间流淌,犹如久旱逢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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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出事的事情,因为几乎没有目击者,学校里也只有几个班主任和行政领导知情,没有传开什么风声。
春雨……可以下这么久吗。煜望着窗外根本不像要停的雨。
苏青从栏杆上微笑着坠下的瞬间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煜脑中挥之不去。我怎么能?我怎么这么轻易相信了他?我为什么不抓得更紧一点?
老师在讲台上讲的每一个字都被煜转译成文字,却没有连缀在一起,一个一个孤立的字眼间,煜发着呆,幻想了无数种悬崖勒马救回苏青的方法。煜知道,这一次把苏青抢救回来治标不治本。
去食堂的路上,雨丝一捻一捻轻轻飘到脸上,雨伞也挡不住。
“苏青是个单亲家庭,跟他妈了,他爸……”
“那天周五,我们去湖边,我想着让他放松一下……我没拉住他。”
“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产生问题。”午饭时间,乐听着煜长篇大论讲着苏青怎么死了,有些无语,“祈祷下一次重生的时间早一点吧,这事也太搞了。”乐有点讨厌这样的煜了。平时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还挺好的,但是这么在公开场合讨论这种事,有点过分了吧。
不了解的时候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单单是一个单亲家庭,就听得乐有点不好意思了。家人变仇人都经历了,那平时的沉默,也可以理解,对新认识的人,多少怕得罪了。不如,自己以后再主动一点?
听了半天,煜全责。
煜听了乐敷衍地回答后若有所思的样子,也识趣地不再开口,埋头吃饭。
“我们以后多主动关心他一点?会不会我们不在一个班,他有时候有点孤单?”乐说出了思考所得。
“真的假的?他在自己班没朋友?”
“拜托,他跟你的关系,是个人都看得明白。他给了你多少零食?你给了人家一杯东西,他都快感动死了你看不出来?”
煜埋头扒饭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喂,大煜啊,苏青今天醒了!我给你明天请了假,你跟我去看看他啊。好好给人家道个歉!怎么搞的,太不小心了。”
煜手一软,差点没拿住手机:“哦,知道了。”
“我可听到了啊,我也去。”
“我去你的。请假能说请就请吗?你也不上课了我缺的笔记这块谁给我补啊?”
“你少来吧,我在的时候你就记笔记吗?”乐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小班一听说是为了这事,不多问就放了他们两个,指定了同学帮他们整理好作业和笔记,还托他们帮忙代表老师问候一下。
“嘿,这小班,服务挺周到。”
煜的笑容没有持续到校门口。
“你也没说还带同学一起呢?”老妈看到乐,露出一点不自在的表情。
“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一起看苏青去啊?你们关系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们三个经常一起的。”乐露出标准微笑,显得乖巧懂事。
“我车停前面了,要稍微走一段,早上走读生也挺多的。”
“行啊,没关系的。”
“别装太过了,我怎么办?”煜悄悄戳戳乐。
医生说苏青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苏青也说自己没事了,母亲才答应回去休息,煜几人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苏青啊,感觉怎么样了呀?”陌生的女人先提着两篮水果进来了。煜在门口有些犹豫,被乐推了进来。“面对他。”乐轻声说。
“嗯,还好。”苏青也露出一个乖巧礼貌的笑容,暗中思考这是哪个“熟人”,看到身后假装无所谓地游荡的煜,苏青才反应过来这是煜妈。……怎么乐乐也来了?他难道也都知道了?真不该什么都跟煜说。
煜妈把煜拉过来使了个眼色,煜才走上前:“对不起苏青。”
苏青愣住了。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跟我道歉?他没做错什么啊?我怎么回他啊?怎么都盯着我看?是要我回他吧?不行了不能再沉默了这太尴尬了!
苏青的笑容都僵掉了:“啊啊,没事的。”
煜妈看上去还是很不好意思:“以后好好养身子,要是落下什么后遗症阿姨更不好意思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去啊。”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苏青心里表情皱成一团,表面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仍旧保持着微笑:“嗯嗯。”
“哎,你真是文静,没事的,遇到什么麻烦了尽管来找我们啊。”说着,女人起身,“你们年轻人聊,我外面等你们。”
不是……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苏青还在状况外,女人已经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