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之感觉自己像是块耗尽了电量的电池,连脑子都懒得转了,看来他还是不太适合和人打交道的。
天已经完全黑透,来时就绕了十八个弯,现在更是彻底迷失在陌生的宗门小径上。
他破罐子破摔,打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随便撞个方向,能撞回殿算运气好,若是撞进哪个长老的浴池……
那就只能说是天意了。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他的点兵点将**时,一旁阴影里传来一个极轻还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
“师……师尊……”
化之循声望去,只见时雨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悄无声息地站在廊柱的暗影里。
那廊柱是又粗又高,衬得时雨跟个老鼠干似的杵在那。
“时雨?你怎么在这?”他几步走上前,心里那点迷路的烦躁瞬间被担忧取代。
靠近了才看清,这小傻子居然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衫,夜风一吹,布料紧紧贴在他清瘦的身形上。
化之原本还想上演一出“师尊慈爱脱外袍为徒弟御寒”的温情戏码,手都抬到一半了,才尴尬地发现自己也就穿了这么一层,再脱只能裸着回去了。
介于他还不想这么早死,就只得搓了搓手,干巴巴地问:“这么晚了还穿这么少,杵这儿干什么呢?”
时雨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师……师尊……弟子怕黑……弟子、弟子可以和师尊一同回去吗?”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来吧我尊贵的指南针!
化之求之不得,立刻应道:“当然!正好帮为师……嗯,陪为师欣赏一下夜景。”
虽然这黑咕隆咚的属实没什么好欣赏的,这得亏化之没有夜盲症,不然就瞎了一样。
他化之下意识就伸手想去牵时雨,谁料,时雨非但没有去牵手,反而直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化之的一条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
好吧,巨型人形挂件get。
一路走着,化之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
时雨虽然看着单薄,但这个年纪的少年体温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
被他这么抱着胳膊,就像是胳膊上贴满了自动发热的暖宝宝,驱散了夜间的寒意,舒服得很。
要是另一只胳膊上也有就好了......
时雨一路沉默,化之也摸不准他是因为怕黑,还是因为怕自己。
气氛有点沉闷,化之试着打破:“时雨,过两日,为师带你去山下玩儿几天,可好?”
挂在胳膊上的“挂件”没有出声,只是过了一会儿,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化之心里其实有点矛盾。
他并非觉得时雨麻烦,而是怕这并非时雨所愿,只是迫于师尊的威严不敢拒绝,这样的话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他侧头看了看几乎将半张脸都快埋他衣袖里的少年,除了能清晰地感觉到时雨的恐惧外,他完全猜不透这孩子在想什么。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内心世界怎么会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惶恐不安?
“先随我回殿里取点东西,然后我再送你回去。”
化之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收拾行囊、规划路线、还得想办法搞点这个世界的“钱”……
不过在这之前的今夜和明天还有很多事。
光是想想,他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带着这个温暖的“挂件”回到灯火通明的主殿,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屋里的暖炉竟然还是自动挡的吗,怪先进的。
“好了,这些东西。”化之指着下午他翻找出来的那堆“搬家”物资,“你都搬回你屋里去用。”
时雨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物品,迟疑地松开了紧紧抱着化之胳膊的手,小步挪到那堆东西前,又转过头看了化之一眼,带着询问和一丝不确定。
化之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让个半大孩子搬这么多东西好像不太人道,赶紧补充:“哦,为师来帮……”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时雨衣袖轻轻一拂,那堆东西瞬间原地消失,被他利落地收进了袖中乾坤。
“我去?!”化之震惊得脱口而出,他赶忙捂嘴,但已经晚了。
化之只好低着头若无其事的走到了时雨面前,其实他本还想把那个修仙版感应灯先留下来研究一下呢。
思及此,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想看看其中玄妙,又或者想掏出那个感应灯。
化之十分神经的俯下身子,一手拽着时雨的袖子,另一只手伸了进去,看看是不是能摸到点什么。
结果自然除了少年纤细却结实的小臂,什么都没摸到。
时雨对于他这突兀的举动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静静站着。
化之似乎反应过来有点不妥,略显尴尬地抬头,对上时雨的目光,却发现对方又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冷样子。
化之心下一愣:难道是说错啥了,还是这个匪夷所思的神经病行为冒犯到他了?
他悻悻地收回手,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掩饰尴尬。
左右张望了一下,不知从哪个角落扯出来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绒披风,手忙脚乱地系在了时雨肩上。
“夜里风大,穿这么少,仔细着凉。”
时雨没有动,目光却低垂着,落在化之正在系带子的手上。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身体微微向化之靠近了一点点,一脸的懵懂,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问:
“师尊……师尊刚刚说的……是什么?弟子没听清……”
“啊?”化之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为师刚刚没说什么啊?”
时雨的眼睫垂了下去,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神情里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哦,弟子知道了。”他轻声应道,不再追问。
化之有些不明就里,伸手胡乱地扯了扯披风上的褶皱,借着系带子的动作,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徒弟。
这时他才注意到,时雨脸颊上之前的青紫已经消了,面容就显得白净多了,衬得五官更清俊精致。
这张脸,要是放在高中校园里,不知道得是多少人青春记忆里的白月光呢。
时雨再次匆匆拜别,留都留不住,这次披着那件厚厚的绒披风,像只衔着宝贝回巢的小动物,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回到那间阴冷简陋的小屋,关上所谓的门,时雨并没有立刻点蜡烛。
他几乎是扑到了那张硬邦邦的床铺上,整张脸都埋进了绒披风柔软厚实的毛领里。
柔软的触感包裹着他,一股清淡的,带着些许冷冽药草气的熏香气息钻入鼻腔——是了,只有师父会用这种熏香。
那个人……那个占据师父身体的东西,身上从来只有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气息。
今日去找师尊的时候,他就已经嗅到了这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师父的熟悉气味。
所以他才敢“恰好”出现,才敢壮着胆子去抱住师尊的胳膊确认。
体温可以伪装,语气可以模仿,但这种常年浸染的,细微的生活习惯带来的气息,很难改变。
可是……他不是。
他脱口而出的奇怪词语……
“我去……”时雨在黑暗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这是什么暗语?还是某个地方的方言?为什么那个人有时也会说这个?
其实,时雨没有说谎。
他是怕黑的,也是怕冷的。
他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了那个可能会发光的玉莲。
他像得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用手指轻轻拍了它一下。
玉莲亮起柔和的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等光芒熄灭,他便再拍一下。
光亮了,又灭,灭了,再亮。
他就这样,在明明灭灭的光晕里,反复确认着这份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一夜无眠。
…… ……
另一边的化之正苦恼的趴在桌上,他觉得接下来这两天真够他忙的。
今夜得先捣鼓清楚从那个“潘多拉魔盒”底下抢救出来的木头碎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去膳堂研究一下这个长寿面到底该怎么做……
他坐在案前,一只手有意无意地转动着那些边缘粗糙的碎木块,另一只手拖着下巴,眉头微蹙。
上辈子他没少拼乐高,家里全是限量版的乐高,他甚至挑战过几千片的复杂模型,自认对结构有点心得。
他尝试着将这些碎片在桌上拼凑起来,但损坏实在太严重了,许多关键连接部分都缺失了,勉强拼出的轮廓也歪歪扭扭。
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说依稀是只小动物的形状,实在称不上好看。
当那个大致能看出是只小老虎的形状勉强成型时,化之盯着那憨拙又破损的轮廓,脑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猛地一花。
熟悉的记忆涌入感袭来,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记忆碎片里,他似乎正坐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手指灵活地雕刻着手里的木头,木屑簌簌落下。
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是给小雨儿的……这雕工粗糙竟还要做生辰礼,也不知会不会被嫌弃……”
接着,另一个带着些许调侃的男声回:“时雨那孩子若知道这是你这位师父亲手雕的,怕是要日日抱着不撒手了,怎会不喜……”
伴随着这段对话,脑海里似乎还隐约闪过一个幼童抱着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笑声的模糊画面,那笑声充满了纯粹的快乐。
“小雨儿……是......”化之轻轻晃了晃头,将那些声音和画面甩开,但心头却因那段对话泛起一丝微暖的涟漪。
“是时雨?”
原来这丑东西,竟然是“自己”当年亲手给小时雨雕的生辰礼物?
那为何会变成这样……
等等,这师尊是不是有点ooc了?
他看着手里这只拼凑起来却依旧残破的“老虎”,几乎没怎么犹豫,立刻开始翻箱倒柜。
“工具呢?刻刀、砂纸、粘合的东西……原主既然会雕,肯定有这些吧。”
他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抽屉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同样蒙尘的小工具箱。
里面刻刀、锉刀、小锤等物一应俱全,虽然许久不用,但保存尚好。
化之拿起工具,试图修复那些断裂的痕迹,填补缺失的部分。
他做得异常专注,仿佛要将那份刚刚感知到的心意,也一并修补回来。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聪明程度和动手能力,也低估了修复的难度。
一个走神,锋利的刻刀猛地一滑,直接插到了他按着木料的手指上。
“嘶——!”剧痛传来。
化之皱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殷红的血珠正从指尖迅速渗出,汇聚,然后滴落……
那抹刺目的红色在他眼前放大,像是瞬间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心脏疯狂擂鼓,视野急速变暗……
“完了……又来了……”
“噗通”一声,他直接趴倒在了桌案上,手里还握着那只染了他血的木老虎,秒速进入了“强制关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