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有铁律,幽冥人不得随意现身人间。
江浸月刚从地府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那身惹眼的红色旗袍,就被八卦林知炮轰,紧接着被林知火急火燎地拽到了人间。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江小姐一脸怒气,这时若来个不长眼的鬼来找事,这位江小姐能分分钟将闹事鬼秒成渣。
人也一样。
林知压低声音,神色紧张道:“三界有规定,我们不能随意现身。”
江浸月慵懒地吐出一口烟圈,一脸无语的看向他:“不是你拉我来的?”
“那是因为……”林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人明知有这一规定,还让我们来办,这不是上赶着给天界送业绩吗。”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江浸月柳眉微蹙,看着一个病人直直从林知身体中穿过,却浑然不觉。
江浸月道:“解决分内之事罢了,哪条违反规定了?若真违反了,就让天界的人找大人理论去。”
这话不无道理,生人遭受到灵的影响,本是他们的疏忽,更何况他们也没现真身,凡人也看不到,何来违反规定之说。
林知叹了口气:“……那大人也真够冤的。”
江浸月抬起手,林知比她高一头,见她抬手便微微俯身,江浸月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别怕,姐姐保护你。”
“谁害怕了!”林知猛地直起身,嘴硬道:“我是感觉到这里阴气太重,有些不舒服而已。”
林知有占卜能力,偶尔能预知将来发生的事,他的感官比常人敏感数倍。
江浸月指尖轻捻,指尖上涌动一团类似黄豆大小的金光,她轻轻点在林知额间,林知脸色才渐渐缓和。
林知感受到体内流动的暖意,惊讶道:“这是……大人的聚灵?”
江浸月点了点头:“嗯哼,大人妙算。”她收起烟枪:“你开个搜灵符探探,赶紧找到那几个人,早解决早回去。”
林知双手结印,抬手画符,黄符化作一个纸鹤,他轻声道:“跟着它走。”
纸鹤带领着两人来到了一间高级病房内。
房内青烟弥漫,病床上的人,脸色红润,脖子以下长着红斑,嘴角扬着笑意,像是在做美梦一般,而病床旁站着一个淡到极近透明的魂灵,双眼空洞直愣愣的盯着面前。
江浸月一挥手,窗帘便自动合上,她注意到,所有跟青铜剑有关的病房门上都萦绕丝丝绿光。
林知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灵真瘆人啊。”
江浸月抬手间,一缕白烟飘向魂灵面前,随即被魂灵缓缓吸入。
“过来。”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魂灵顺从地朝江浸月走来,林知见状立即抬手结印,一道带有法咒的白光印在魂灵身上。
江浸月见此吐出一口烟雾,青烟飘到魂灵头顶,随即融进魂灵体内,魂灵的形体渐渐变得清晰,林知两指轻点,金光彻底融入魂灵体内。
江浸月捏着烟枪,轻轻敲了敲魂灵的头,红唇轻启:“去吧。”
魂灵缓缓融入病床上那人的身体,青烟渐渐散去,病人脸色缓和些,嘴角已恢复正常的弧度,身上的红斑也渐渐褪去。
病房中弥漫开淡淡香味,江浸月柔声低语:“睡吧,就当这是一个冗长的梦,不再记起。"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护士领着一个中年女人将要推门进来,手搭在门把手上迟迟却没有按下,两人的动作突然定格,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而,病床的人已消失不见,病房内各种医疗设备都停止运转,窗帘自动拉开,窗户半开,往病房里灌进丝丝凉风。
病房内回归原样,这三天内,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而医生和护士以及监控的记忆都被彻底抹去。
“走吧,下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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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的更大了些,梅花枝不堪重负、被厚雪压断。
不关己后院中,松香混杂着茶香四溢,男子盘腿坐在粗壮的梅花树下,脚边偎着一只毛色光滑的白狐。
男子周身被一圈金色流光的结界守住,将寒风与飘雪隔绝在外。花瓣随寒风吹拂,掺杂着雪盘旋在空中而后落了一地。
安自渡见此,眉头微撇,一道咒印打在结界上,白狐立起身,四肢弯曲蓄力,灵动的双眼充满警觉,他紧盯着眼前的人,仿佛下一秒如离弦剑般向前扑去。
梅枝折断的瞬间,守仁从中现身。
白狐见此更加警觉,安自渡盯着梅花树下的男子以及那只白狐轻叹一声,指间轻捻间,一支白玉笛出现于手中。
笛声响起,婉转悠扬,四周景色在笛声中渐渐散去。
梦死阵将破。
守仁一脸不可置信看向安自渡,视线转而落向阵中的男子,两人的脸竟是一摸一样!
守仁颤声道:“你……您是…”
笛声渐歇,白烟四起,场景变换为一间内室,帷帐遮挡,隐约可见是一上一下的两个人影。
安自渡正要上前,腰间便被一只白色狐尾紧紧缠住:“判官大人这是要……”狐尾猛地将他向后拉去,撞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宴无咎伸手虚环住他,嗓音低沉:“偷窥我的梦吗?想不到大人竟有这嗜好。”
安自渡侧身,后退几步:“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宴无咎上下打量着安自渡的穿着,青衣将他衬得更为白皙,清秀。
宴无咎由衷赞赏道:“大人这身装扮真美啊。”
安自渡:“……”
此时,床上幻影消失,安自渡指间符箓落地,四周景象应声破碎!
再睁眼,已回到阴森的铸剑池,二人衣衫复原,十字木桩空空荡荡,烛火摇曳间,一把青铜剑突然出现,悬浮在宴无咎面前。
而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出现一具具的尸身,无一不例外的是心口皆插入了一把青铜剑,那张脸更是不用说。
想来这就是剑灵的执念,想拥有魂魄,想生死薄上记载着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守仁剑的附庸者。
尸身骤然起身,数百个尸体同时站起,眼神空洞地盯着宴无咎,嘴里喃喃念着“杀了我”三个字。
看着这么多跟自己一样的脸,在不停的念叨着,安自渡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宴无咎也没好哪去。
他朝离他最近的“安自渡”走去,对上他空洞的双眼,点评道:“大人,他比你好看。”
安自渡:“……”
你过来,我好好问问你哪好看?
安自渡道:“时间不多了,林知只暂时稳住了他们的魂魄,但他们身上出现了青铜碎片,恐会将人吞噬为养料。”
“这把剑还吞噬活人?”
安自渡点了点头。
宴无咎冷笑道:“胃口真大,吞噬魂灵还不够。”
耳边不停的传来“杀了我”的低语,宴无咎绽开狐尾,强大的灵流将尸身尽数震倒,凤眼中透着不耐。
守仁从剑中现身,声音蛊惑般开口:“太史,荧惑守心之人再次降世,君王命您亲手诛之。”
青铜剑幽光闪烁,蓄势待发,就等主人抬手接过。
宴无咎神色迷茫,他此时脑中十分混乱,他似乎看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入安自渡心口,他只听到安自渡闷哼一声,但那双眼睛仍温柔的注视着他,毫无怨怼。
守仁见成功唤起了宴无咎以前的对安自渡的恨意,有些不安的看向安自渡,生怕此人突然出手扰了他。
忽然,一道白光屏障在守仁眼前落下,将宴无咎隔绝在外。
守仁不安的咽了咽口水,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心善,老夫只想做个有魂之人,而不是一抹随时可被抹去的精血,求大人应允。”
“我只问你一件事。”
安自渡微微抬手,守仁就被强制起身,他伏低身子作揖:“大人请讲,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因何自刎。”
“这……”守仁直起身:“详情原由我也不太清楚,太史只说您是个骗子,他还说他对您太好了,太轻易地让您死去…”
安自渡仿佛看到十字木桩上,自己气息全无,宴无咎将剑从心口拔出,血顿时喷涌而出……之后,宴无咎将守仁剑呈给当时的君王。
“此剑沾了荧惑守心之人的精血,已孕育出剑灵,剑气震万乎,可助趋于外敌一臂之力。”
守仁继续说道:“太史自刎后,守仁剑便被君王赐给了严刚将军,沾了您两人的血后,守仁剑斩人如泥。”
屏障被宴无咎轻易打碎,宴无咎走近些,一双凤眼闪着精光,与两千年前那位太史令身影重叠,他笑问道:“判官大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太史……您回来了?”
“还是他。”安自渡抬手,守仁剑悬浮在两人之间,宴无咎能感到守仁剑暗藏的锋芒,守仁已蓄好力,只等剑主重新握住。
安自渡道:“接剑吧,此灵沾染的因果太多,再不渡走,便会成恶灵,到时就麻烦了。”
宴无咎接过守仁剑,看向安自渡道:“判官大人,怕疼吗?”
安自渡笑道:“自然不怕。”
宴无咎道:“也是,大人活了数千年,这点疼,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剑光闪过,宴无咎毫不犹豫地刺向安自渡心口,一如两千年的那个夜晚。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剑身上没有狐火缠绕。
“咳——!”
剧痛袭来,安自渡终是压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咳出。
宴无咎将剑猛地拔出,看着那片血色在安自渡衣上晕染开。
“怎么这次……”安自渡低声呢喃,声如细蚊般:“这么疼……”
守仁剑霎时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一道无色浮魂自碎片中升起,正是解脱的守仁。他朝安自渡深深一拜:“多谢……大人成全。”
安自渡颤抖着手,捏出一个瓷瓶,守仁融入其中后,瓶身浮现出“守仁”二字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