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拂衣后半夜睡的没那么踏实,一方面要提防着苍梧青野,另一方面,他真的很想知道苍梧青野到底从哪儿听来的那四个字。
所以就连做梦的时候,梦见的也是这件事。
自从穿越到这儿之后,许拂衣一直没来得及认真思索一件事:当日在博物馆拽住自己,并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以确定自己是因为他才穿越过来的,那对方呢?会不会也同自己一起穿越过来了?
因为那四个字只有现代人才知道,若非另一个穿越者告诉苍梧青野,他怎么会蹦出那句话?
许拂衣一醒来就心事重重,不动声色的猜着到底是谁对苍梧青野说了那句话。
还有,昨日的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的入神,没察觉背后的苍梧青野正在盯着自己看,正当皱眉思索的时候,忽觉得身后有一片阴影压过来,冷不丁的出声:“想什么呢?”
许拂衣又吓了一哆嗦,转头看着他:“想一会儿薛离恨进来,我当如何同他解释。”
苍梧青野笑出了声:“差不多行了,演戏还演上瘾了。”
许拂衣不与他争辩,慢悠悠的坐起身:“爱信不信。”
他饿的前胸贴后背,忍着眩晕起身穿衣去外头找吃的,刚走到门边,就听苍梧青野提醒了一句:“你相好的在外头,小心别吓着。”
许拂衣去开门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转头反问:“你说的是哪个相好?”
这回成了苍梧青野表情僵硬了。
许拂衣得志似的冷哼一声,推开门就出去了。
预想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出现,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晾晒着药材,哪有什么被吊着的人。
许拂衣又在心里骂了一遍苍梧青野,然后想找人问问厨房在哪儿。
走出去十几步,许拂衣瞧见了迎面而来的薛离恨,薛离恨同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往前走,许拂衣喊住他:“薛副将,你要去找你们二皇子?”
薛离恨转身:“是。”
“等会儿吧,他还没睡醒。”许拂衣故意的说。
薛离恨一听这话,表情都空白了,说话也有点儿磕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许拂衣自然而然的开口:“他昨夜在我床上睡的,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醒。”
薛离恨睁大双眼,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了。
许拂衣不管他,慢悠悠的转身就去找厨房:“反正我提醒你了,信不信随你。”
见他说的如此坦荡,薛离恨信以为真,便暂时决定不去打扰苍梧青野睡觉,两人一起去了厨房讨了点儿吃的,许拂衣心思一动,又来了坏主意:“薛副将,你的名字很好听。”
“噢,还行,”薛离恨只当他是闲聊:“以前从没有人这么说过。”
“是么?那我送一句诗给你,就当是为你名字写的:‘人生岁岁有离恨,争遣绿鬓不为雪。’很配你。”
薛离恨一边吃一边听着,觉得这县令实在是个好人:“人生岁岁有离恨,争……争什么?”
许拂衣就怕他记不住,十分耐心的重复:“争遣绿鬓不为雪。”
“争遣绿鬓不为雪。”薛离恨又品味了一遍:“人生岁岁有离恨,争遣绿鬓不为雪。好听,真好听,谢谢你啊许县令。”
许拂衣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客气什么。”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谈,苍梧青野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他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
薛离恨余光看见了他,当即正色的说:“殿下,您醒了,我去给您拿点儿早饭。”
苍梧青野脸色有点儿黑,许拂衣吃完识趣的离开此处,去找大夫了。
薛离恨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苍梧青野坐下就开始吃,吃着吃着,他想起许拂衣的话,心血来潮就想问问对方:“薛离恨。”
薛离恨一脸认真:“殿下有何吩咐?”
苍梧青野看着他,同样一脸认真:“你为什么姓薛?”
薛离恨懵了,以为自己没睡醒呢,他拧了拧自己的大腿,迟疑的回答:“因为……因为我爹姓薛啊。”
苍梧青野眼神变得有些危险:“那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薛离恨不知他怎么了,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我父母。”
苍梧青野的脸更臭了,但他又怕误会了自己的属下,便想着再给薛离恨一次机会:“人生岁岁有离恨,下一句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啊!“争遣绿鬓不为雪。”薛离恨脱口而出。
苍梧青野忍怒追问:“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诗?”
薛离恨挺开心的:“噢,是许县令为属下的名字写的。”
苍梧青野起身,抬腿就将薛离恨踹了出去:“你还真的同他有私情!”
薛离恨摔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他捂着肚子在地上咳嗽,话都说不利索了:“谁……属下与谁有私情啊?”
苍梧青野最恨别人背叛自己:“当然是许拂衣了!否则他怎么会知道你名字的来历!你二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薛离恨蜷缩在地上,疼的站不起身:“殿下,大部分人都随爹姓,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是父母给起的啊……”他简直冤枉的想哭。
“还嘴硬!”苍梧青野气的不轻:“那句诗你又如何解释!许拂衣昨日告诉我,你二人曾经花前月下,那句诗就是他为你的名字所作!方才你也确实承认了!”
苍梧青野蹲下,脸色黑的像锅底:“说,你二人到底何时认识的?于奉卿假意投诚的当夜,你怎么不把投诚之人掳来,反倒抓来个县令?你二人里应外合,到底有什么计划?”
薛离恨是真恨不得一头撞死:“殿下……这句诗,是许拂衣刚刚才告诉我的……就是我二人吃饭的时候……”
苍梧青野脸色一变:“可他说你是他相好!”
“我他妈……”薛离恨真想掐死许拂衣:“您什么时候见我对男人感兴趣了!”
苍梧青野那一脚夹杂着怒意,力道实在是不轻,薛离恨到现在喘气还费劲。
“你……你怎么不早说!”苍梧青野黑着脸他把扶起来:“你好好坐着。”随后气势汹汹的就去找许拂衣算账了。
薛离恨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心里实在有苦难言:你问清楚了么就怨我不早说!
这一大早的,我招谁惹谁了啊!
苍梧青野满身煞气的找到了许拂衣,大夫正在给他上药,见这人顶着一张臭脸过来了,许拂衣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有大夫在场,苍梧青野不好直接发作,因此硬生生的等了半刻钟,直到大夫上好药,叮嘱好走出去之后,苍梧青野才狠戾的开口:“你耍我?”
许拂衣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襟,不答反问:“你把我相好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剐了他?”
苍梧青野走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教训:“身上力气不多,小聪明倒是不少。”他用力把许拂衣提起来,迫使他靠近自己:“稍微让你舒坦点儿你就作妖,看来我对你太仁慈了是不是!”
许拂衣小瞧了苍梧青野的怒意,他一张脸涨的又红又紫,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他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苍梧青野才撒手将他甩在地上,许拂衣趴在地面,如同破风箱一样粗喘着,时不时的还咳嗽几声。
第二次,这是他第二次险些掐死自己,许拂衣牢牢记在心里。
苍梧青野蹲下去,面色酷寒的看着他:“要想活命,就别在我面前耍花招。”
许拂衣脸色白的吓人,看上去就如同快要奄奄一息了似的。脖颈上的刀伤因为苍梧青野方才的动作重新裂开,慢慢渗出一道血痕,在他苍冷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有些刺眼。
许拂衣撑着身子扭头看向他,语带讥讽的反问:“就你这个脑子,能斗得过苍梧青涧么?”
“怎么,还想着帮我对付苍梧青涧以求活命的事儿呢?”苍梧青野觉得他实在异想天开:“昨天救你的那些人是谁我还没查清,今天你又挑拨我与薛离恨的关系,若非我要把你送入朝中请功,你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此人三番两次出言恫吓,更是动不动就用武力压制自己,许拂衣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旺盛,反正现在也逃不掉,大不了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算了!
烂命一条就是干!这个傻逼!
许拂衣如此想着,下一瞬就将藏在衣袖中的匕首掏出,狠狠的刺向苍梧青野的胸口!
可他这点儿动作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苍梧青野反应极快的捏住他的手腕,刚要嘲讽一句自不量力,就见许拂衣又去掏自己的衣袖,结果又掏出一把匕首,想也没想就往自己肩膀上刺!
“欸!”这属实让人意想不到,苍梧青野急忙制止他的动作,皱眉道:“你不要命了!”
刚说完这话,许拂衣脸上就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古怪神色,苍梧青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没等细细琢磨呢,许拂衣忽然一转手腕调转匕首的方向,毫不留情的在苍梧青野手背划出了一道血口!
苍梧青野下意识低哼一声,他看看自己新添的这道伤口,又抬眼去看许拂衣冷冽的表情,一下子气笑了:“许拂衣,你真够厉害的。”
他松开对方,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反问:“若是方才我没拦着你,你真的能刺下去?”
“能。”许拂衣说的很认真,丝毫不像是玩笑。
苍梧青野这才凝重了几分,意识到他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就这么想死?”
许拂衣反唇相讥:“早晚的事,早些死,还能免受你的折磨,难道不好么?”
苍梧青野眼神有些晦暗,没说话。
许拂衣愠怒道:“我说要帮你对付苍梧青涧,你信不过我,可以理解。但你别整日惦记着怎么折辱我,真看我不顺眼就趁早把我了结了,若是等我自己动手,就算凉透了也不让你得逞!”
话毕,两人无言对峙少倾,许拂衣看着他心烦,嫌弃的将他推开自己站起身走了出去。
苍梧青野屈膝半跪在地上,好半晌,才嗤笑一声:“好心带他来治伤,反倒一个劲儿的琢磨求死,真是……”他偏头看了看门外,许拂衣的身影早就瞧不见了。
只有自己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
大军重新启程出发,许拂衣冷着一张脸走到马边,薛离恨看见他,下意识就离远了两步。
苍梧青野来到队伍里的时候,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没多说什么,翻身上马就甩动缰绳往前走了。
其余人见状陆续跟上,许拂衣又忍着疼骑了一天的马。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许拂衣都没什么好脸色,苍梧青野见过了他的脾气,却没想到脾气大成这样,至于么,若是细细算起来,他浑身上下的伤,就只有脖颈上的那道是因为自己所致,如今自己手背也被他割了一刀,也算扯平了,怎么还日日摆着一张臭脸。
苍梧青野自以为他们理应扯平了,可账不是这么算的,说到底,许拂衣那一身的鞭痕也是因为他才挨的,再加上他时不时就动粗,怎么说也不可能扯平。
算了,摆臭脸就摆臭脸吧,苍梧青野不是那种会讨好人的性子,许拂衣有脾气,他也眼不见心不烦。
一行队伍前行了半个月,两人一句话没说,许拂衣本以为越临近宸京,他的死期就越近,却不料路途行至一半,又出了意外。
他们再一次遇上刺客,但这次不是冲着许拂衣来的,对方是真真正正来取苍梧青野的性命的。
这些刺客的攻势明显要比上一次的更狠,目标性更强。许拂衣不愿陪苍梧青野丢了性命,在双方混战起来的时候,他趁乱躲进了路边的摊子后头。
这次的刺客实在猖狂,还在街上呢就敢明目张胆的行刺,许拂衣真不知道苍梧青野一个二皇子这些年在朝中的处境到底如何,若是换了自己,哪怕想行刺,也得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才行。
街道两旁的百姓都惊叫着躲闪开,原本还熙熙攘攘的路上登时变得狼藉满地,不剩多少人,且临街的铺子各个大门紧闭,生怕这场无妄之灾给自己带来麻烦。
也不知许拂衣是躲得太隐蔽了,还是外头那两支队伍厮杀的火热无暇他顾,总之他暂时安全。
许拂衣摸了一卷布盖在头上,然后探出个脑袋偷偷的看,结果越看越觉得,苍梧青野的人马好像不敌刺客。
虽说他觉得苍梧青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方更不知是敌是友,就目前来看,苍梧青野不会立即要自己的命,可落到那些人的手上就不好说了。
因此许拂衣打心里还是不希望苍梧青野这一方败落的,奈何局面的发展貌似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刺客既认准了苍梧青野,围攻他的人就多,苍梧青野以一敌三,饶是身手再好,也不免渐渐显露颓势,当他胳膊和腿上都出现血痕的时候,许拂衣就猜他快要体力不支了,果然,没过一会儿,苍梧青野就被周围的三个人用剑尖指着,只要再动一下,就能被戳的漏血。
许拂衣见此痛快的低骂:活该!
“主上,”其中的一个刺客开口了,听声音竟是个女子:“是将他带回去还是就地处死?”
那个被唤作主上的人似乎领了什么吩咐,开口就说:“动手,杀无赦。”仍然是一道冷幽幽的女声。
许拂衣大惊,苍梧青野不能这么死了,不然他们事后清理现场,自己一定会被发现!于是就在那些刺客举剑准备灭口的时候,许拂衣想也没想就现身大喊:“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苍梧青野眼底似有惊诧,只见许拂衣面色冷静的走出来说:“他不能死。”
“你是……”刺客首领没料到路边还藏着一个人,而且是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许拂衣的脑子飞速转动:“我是谁不重要,但他真的不能死,不管你们是苍梧青涧派来的、还是哪个官员为了投效苍梧青涧,点名要他的人头作为投名状的,都不行,苍梧青野死了对苍梧青涧没有一点儿好处。”
“噢?”刺客首领觉得有趣:“给我个理由,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回去将你的话转告给我主子。”
许拂衣张口就来:“第一,苍梧青野此次率军回朝,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他如果在回京的路上莫名其妙死了,陛下不可能不派人去查,到时候幕后真凶到底是谁根本就瞒不住。
“第二,你们不要以为苍梧青野死了,最大的受益人是苍梧青涧,恰恰相反,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他为了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才派人动手,更有苍梧青野的党羽也一定会死咬着他不放。
“第三,大白天的你们选择在街道上公然行刺,这么多百姓都看见了,你们能灭口苍梧青野和他的部下,却不能滥杀无辜灭口这里所有人,所以……”许拂衣语重心长的提醒:“下次再行刺,记得挑个隐蔽的林间山路,我也一定不凑热闹。”
刺客:……
苍梧青野:……
看来他是真挺恨我的。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可是……”刺客首领状似为难:“我带人出来就是为了取他性命的,若是空着手回去,没法交差啊。”
许拂衣想也没想:“那你砍他一条胳膊吧,两条也行,我绝对不拦着。”他也拦不住。
草……苍梧青野低骂了一句:真够狠心的。
刺客脑子都有些麻木了:“第一,以本姑娘的身手,能砍断他的胳膊就能捅穿他的心窝,但我只提溜着他的胳膊回去,却让他逃过一劫,我主子肯定会怀疑是我故意将人放走。
“第二,我若是留二皇子一命,说不准他还不计较,但我若是砍了他的胳膊,此后天涯海角,恐怕都要被他的人追杀,既如此我不如直接将他了结,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许拂衣听明白了,她这是被自己说服了,但一怕苍梧青野事后报复,二怕对上头不好交代,于是略略一思忖,道:“要不这样,我替你捅他一刀,算你这趟没白来,你回去好有个交代,苍梧青野也不能把账算在你头上,如何?”
刺客首领愣住了:“呃……你、你认真的?”
“是啊,我很认真,”许拂衣撸胳膊挽袖子:“捅哪儿你比较好交差?告诉我,我这就动手。”
刺客干笑了两声:“咱们……萍水相逢,你倒是挺……热心肠。”
“这就热心肠了?”许拂衣觉得她挺客气:“要不要我砍断他一条胳膊送你作见面礼?”
“不必了。”刺客首领拒绝的很干脆:“我没有这样的嗜好。你……你往他胸口上刺一剑吧。”
“好。”许拂衣无视对方递给他的剑,而是从自己袖中掏出匕首,径直向苍梧青野走过去。
“许拂衣,你别乱来!”薛离恨见状慌乱不已,他被刺客钳制着,只能大喊出声,但许拂衣可不会听他的,只见他举起匕首,毫不犹豫的在苍梧青野锁骨下方一掌的位置,狠狠的扎了进去!
扎进去还不算,匕首还要在里面拧一下才拔出来。
苍梧青野疼的闷哼一声,唇色迅速变白,额头上立马有冷汗冒出。
“殿下!”一旁被刀剑架着脖子的薛离恨吓坏了,厉声喊道:“许拂衣!你放肆!”
许拂衣不慌不忙的转身看向刺客首领,抬起还在滴血的匕首指向薛离恨:“他呢,要不要也来一刀?”
“不用了,”刺客首领仿佛觉得此人十分有趣,走近两步,问了句:“你叫许拂衣?哪三个字?”
对方走近了,许拂衣才发现,此人虽然蒙着面,但她的眉尾之上,却露出了一颗红色的小痣。只不过许拂衣无心欣赏:“拂衣便欲沧海去,但许明月随吾身。①”
“噢~好。”刺客首领颇为愉悦似的:“我记住你了。”她看着许拂衣,话却是对其他刺客所说:“我们走!”
刺客尽数离去,许拂衣按住有些颤抖的手腕,转头看向苍梧青野。
只见他脸色苍白的对自己勾唇一笑,瞧不出是什么意味:“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完这话,苍梧青野就昏过去了。
①:出自宋·严羽《寄赠张南卿兼答文篇之贶时南卿在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