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时日,乐瑶的脸颊饱受摧残,相对的,魏愁写字进步飞跃,几乎与她差不离。
当然,这仅限于那几个字,若是换成别的,他就原形毕露了。
有关太子不识字的流言愈演愈烈,但无人去管。很快便到了藩属国朝贡的日子,齐国、越国等使臣及一些部落首领已至京城,令人惊讶的是,楚国居然也派了人来,还不是一般的人,竟是楚国那位战无不胜的大王子兼大将军,楚枭。
楚国早些年内斗不已,国力衰微时大梁趁虚而入,但后来新王登位,安邦定国,兵强马壮,不弱于大梁,在去年就解除了藩属关系。
正午时设办了宫宴,乐瑶早早地就被叫起来梳妆,未及日中,李福秉圣意前来,请她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熏香四溢。
“朕听闻瑶瑶每日都往东宫跑,”皇帝顿了一顿,笑问:“那药可让太子服下了?”
他鹰隼般的视线如有实质,沉沉压在她的身上。
乐瑶咬着发白的唇,手心沁出了汗,心口直跳,小声说:“太子……不轻信于人,可能、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
她声音越来越弱,几乎要听不见,完全不敢看皇帝,心里七上八下。
皇帝眼神莫测地打量她一会儿,倏尔笑起来,安抚道:“瑶瑶不必自责,只要按朕的意思去做了就行。”
“罢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先行去宴上吧。”
闻言,乐瑶舒了口气,对皇帝福了福身,便要急着往外走。
皇帝却又忽然出口叫住了她。
“朕都是为了你好,瑶瑶,你可莫叫朕失望。”他语气带着沉冷的笑意。
乐瑶心中咯噔一下,也不敢回头,胡乱地应了两声,脚步匆忙地往外走。
直到她身影见不着了,皇帝方收回视线,伸手打开抽屉,从里拿出一幅画像。
画上美人巧笑倩兮,皇帝抚着她明艳的眉眼,叹道:“瑶瑶与你生得真像,性子也比你柔顺多了,你当初……怎么就不能好好听朕的话,乖乖待在朕身边,不好么?”
一室寂静。
死寂过后,又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皇帝抚了抚喉咙,哑声唤道:“颐九,药呢?”
阴暗处走出一名黑袍裹身的男子,轻轻放了一个瓷瓶到御案上,从始至终静默无声。
皇帝服下药后,才觉整个人舒缓多了,但眉心依旧紧拧着。
他这身子,真是越来越糟了。
-
从御书房出来,去往麟德殿的路上,乐瑶都忍不住回想父皇的言语,脑袋乱糟糟的,思绪缠绞在一起。
转过拐角一时不察,竟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她吃痛捂着鼻尖后退,眼泪花花地抬眸望去。
一名人高马大、面容凶煞硬朗的男人仿若一堵墙立在这里,他粗旷的脖颈、耳朵都戴着兽骨制成的饰品,穿着绣有动物犄角的无袖长褂,露出两条肌肉虬结的蜜色手臂。
那手臂粗壮得,都和她的腿没差了。
乐瑶来找皇帝时并未带侍卫侍女,眼下碰见这样的情形,她吓得不敢交谈,更不敢多加逗留,只低头匆匆道了句歉就要离开。
肩膀却蓦然被一只大掌箍住。
“小鬼,”他嗓音粗野,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梁官话:“麟…什么殿,在哪?”
乐瑶唇角一抿,听他这话,便知晓他可能是某位使臣,但这举动着实有些不太尊重人,她走也走不了,心里直打鼓,小声开口:“我是永安公主。”
“哦。”他嗤笑一声,压根儿不在意公不公主,“所以,那什么殿在哪。”
“麟德殿。”乐瑶忍不住纠正,她泄气地说:“你跟我来吧。”
横竖是一条路。
男人无所谓地点点头,大掌随意拍了拍她肩膀,“行。”
“嘶。”乐瑶倒吸一口气,眼泪盈睫,感觉肩膀都被拍得青紫了。
他闻声看过来,古怪道:“中原女子,还真是身娇体弱的。”
乐瑶不想理他,闷闷不乐地埋头往前走。
听见后面粗犷的笑声:“小鬼,气性还挺大。”
麟德殿人头攒动,乐瑶看见好多异国人士,跨进门槛后,许多人眼神惊艳地打量她。
上首处皇帝特意给她留了位,乐瑶其实并不太想去,但所有位置都是安排好的,她只能尽量忽视各种各样的目光,坐到上首左侧。
不多时,帝王帝后驾到,魏愁这次准时赴了宴,容貌昳丽,白衣飘然,宛如无暇清雪。那把弯刀依旧不离身,按理是不能携带的,但皇帝管不了他。
魏愁进来的第一刻,众人各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或惊叹或钦佩,当然也有暗暗的鄙夷夹杂其中。
他毫不在意地弯弯唇,径直与上首云鬓娇靥的小公主对上了视线。
定格一瞬。
乐瑶率先心虚地移开目光,一想到太子皇兄要位居她之下,不禁如坐针毡。
因楚国大王子来得突然,皇帝只能在太子身边增添一个席位,好在楚枭不在意这些虚礼,大剌剌地过去坐下。
也是这时,乐瑶才知晓此前那粗鲁之人竟是楚国大王子,她默默低下脑袋。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酒肉佳肴中,皇帝照旧说了一些场面话,场下的人一一含笑恭维、献礼,殿内其乐融融。
轮到西戎的时候,他们先是献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红宝石,而后首领单独站出来,望向顾自喝茶的太子,殷切笑道:“适闻殿下已至弱冠,尚未有妻妾,我斗胆向殿下献上一名绝色佳人。”
伴随话音落下,殿外袅袅行来一名水绿色纱裙的女子,姿容绝艳,眼神千娇百媚,她随意轻轻一瞥,便能让场上大半人酥了筋骨。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依着首领之意,款款迈步走向太子食案前。
一时之间,席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如潮水压了过来。
乐瑶胆战心惊地坐在上首,觑向身旁面容威严的皇帝,他似乎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她只好又垂眼去看皇兄,瞥见他那把不离手的黑刀,心脏一瞬悬了起来。
这些外邦人大抵没听过太子厌恶美人的传闻,乐瑶揪着黛眉,心慌意乱地想,皇兄若是不顾大庭广众直接把那姑娘杀了,那可如何是好?
毕竟这关乎着众藩属国的面子,她不想让外面的流言对皇兄更不利了。
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乐瑶小幅度地对魏愁晃晃手,待他撩眼望过来,她立即紧张兮兮指了指那名女子,对他摇摇头,示意不能动手。
魏愁唇角似弯非弯,睨着她挤眉弄眼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他饶有兴致地提刀吓她,果然,换来她不停地眨眨眼,急得嘴唇都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做着口型:“不能杀!”
她的睫毛乌黑长翘,眸里浮动着水光,潋滟动人,这样对着他眨眼睛的时候,魏愁感觉每根骨头都酥麻麻的,很难受,但他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也无法可解。
魏愁只能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女子,那种心痒难挠的感觉渐渐就消失了。
真奇怪。
他为何只对着皇妹这样。
魏愁苍白指节搭在刀柄上,有一搭没一搭轻敲,薄薄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殿下,奴为清荷。”清荷嗓音娇腻,柔柔福身见了礼,是特意学过的大梁礼仪。
魏愁懒懒掀起眼皮子。
清荷的眼角眉梢间,竟带着几分乐瑶的神采,特别是那双水眸,瞳孔也是浅浅的栗色,瞧起来很温柔,正畏怯又好奇地看着他。
魏愁忽然弯唇笑了,这一笑,把他面庞衬得更为靡艳,清荷心跳怦然,忍不住靠近了一步。
“清荷。”他唇齿捻着这两个字眼,清荷听得脸颊泛红,又柔柔往前一步,娇声道:“奴在。”
魏愁弯出一个温雅蕴藉的微笑,轻声道:“你再靠近一步,孤就剜了你的眼睛。”
送给小皇妹抛着玩儿。
他姿态懒散,笑得纯良又无害,手中那把弯刀折射出森然的寒光。
清荷心跳差点停止,惊骇地望着他,盯着他唇角那抹浅浅的弧度,她置于腹前的双手止不住颤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众多视线汇聚在这里,清荷对上首领阴沉的眼睛,她抖着双腿,也不敢造次,只能心惊肉跳地退到一处角落。
没人听见魏愁说了什么,但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乐瑶也不由好奇抬眼望去,恰好撞上魏愁偏头睨过来的视线。
思及皇兄竟真的乖乖没杀人,她眨着眼,想了想,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对他做了个抚掌的动作。
魏愁看着她满脸赞扬的小表情,方送至嘴边的茶盏微顿,弯唇轻笑了一下。
一旁的楚枭大马金刀坐着,闻声看他,又循着视线,正好捕捉到那小公主搞小动作的画面。
他若有所思地微眯了下眸。
这个小插曲一过,殿内气氛逐渐和谐起来,剩下的使臣依次献完礼,宴席也到了尾声。
散席时,众人各归住处,清荷落在后头,想起首领阴沉的眼神,她只能一路战战兢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人到了东宫,自然被守卫拦下。
她咬着唇,神态楚楚可怜,“我是献给殿下的人。”
侍卫依旧没放她进去,只让同伴去询问赵公公。
不久,赵全笑呵呵地走出来,打量一眼这弱柳扶风的美人,他皮笑肉不笑道:“你请回吧。若胆敢踏进东宫一步,仔细着你的脑袋!”
个个还真把自己当永安公主了,东宫哪是想进就能进的?
阴柔尖细的嗓音十分不近人情,清荷煞白着脸,掐紧手心,艰难地转身离开。回到西戎的住所,她颤身跪在首领面前。
见她如此,首领便知失败了,一脚踹在她身上,厉声喝斥:“废物!”
好在,还有后手。
“不能再拖了,明日上山围猎时,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必须让那两人坠崖!”首领冷声下令。
山上守卫太强,他们的人只能提前埋伏在崖底。
清荷忍痛应了声“是”。
一想到这几年死于魏愁之手的族人,首领眼神像淬了毒,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至于永安公主,那是鬼面郎君要的人,他不能碰,留着一条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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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支庞大的队伍行出皇宫,一路浩浩荡荡到了皇室猎场。
进山途中,两侧道旁全栽种着粉嫩浓艳的垂枝樱,花瓣扬扬洒洒飘落,花雨缤纷,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营地里,魏琼玉挽着乐瑶的手臂惊叹:“父皇可真宠爱你,满山都是垂枝樱呢!”
前几年她来此时,还未完全长成,没有如今这样壮观。
乐瑶想到自己身世,只能勉强笑了笑,没等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陛下,我们齐国五王子文武兼备,尚未婚配,特派我来向贵国公主提亲。”
皇帝爽朗大笑:“若今日你们的人能拔得头筹,那朕便嫁一位公主给五王子。”
两人闻言都惊得望向那边,只见皇帝面前站着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听到这句允诺高兴得连忙叩谢圣恩。
大梁一共就两位公主,皇帝不可能嫁永安,那便只有……
乐瑶担忧地转头看向皇姐,果然见她脸色一点点惨白,喃喃道:“怎么办,我不想嫁,我不能嫁……”
乐瑶吓一跳,赶紧抱着她软声安慰:“齐国不一定能取得头筹呢。”
可万一呢?
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不能收回。魏琼玉身体逐渐冰凉,她赌不起这个万一。
乐瑶察觉到怀里皇姐身子微颤,心里跟着难过起来,她也不想皇姐嫁去别国呢。
轻轻拍了拍皇姐后背,她正焦急思索策略时,视野里突然晃过一抹干净的雪色。
乐瑶眼神一亮,连忙道:“只要皇兄参加,齐国就不可能拔得头筹。”
除了读书相关,在别的方面她都莫名信任皇兄。
魏琼玉一怔。
此时要进场围猎的人已经驱马聚集在一处了,而那些人中,并没有太子的身影,看样子是不准备参加的。
魏琼玉与太子并没有什么交集,但也知晓他残忍疯狂的性子,这种杀人如饮水的人,她怎么敢求到他身上。
她拉住乐瑶的手:“你别去。”
乐瑶回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没时间解释了,只安慰道没事,便匆匆赶去皇兄的方向。
魏愁的确没兴致参加,这不如在树上睡一觉来得好。
后方却蓦地传来一道细声细气的嗓音:“皇兄!”
他没有转身,但唇角已经弯了起来。
乐瑶气喘吁吁到他面前,唇瓣微微张着,细眉轻蹙起,柔弱的面貌极其令人垂怜。
啊,他好像找到比杀人和睡觉更有趣的事了。魏愁垂目睥她,轻笑问:“怎么了?”
乐瑶简短说明了来由,祈求地看着他,“可以吗?”
到了这会儿,她才渐渐缓过神来,皇兄又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性子,凭什么会帮她?
果不其然,魏愁低眸好笑地睇她,“孤有何好处?”
乐瑶苦恼地皱起脸,皇兄要什么没有,很显然金银珠宝并不能吸引他,别的东西他想买都能买到,亲手做的?不行不行,她想起上次被他扔掉的兔子刀穗。
这么一来,似乎真没什么好处能引起皇兄的兴趣。
乐瑶愈发焦急,倏然间,她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脸颊,想起什么,她有些迟疑地抬头,试探性小声开口:“捏一下脸?”
话音甫落,一只冰凉的手掌便覆了上来。
他的手真的很冷,乐瑶贴在他掌心里瑟缩了一下,脸颊的软肉就被他捏起来,揉捻了几下,她疼得呜咽一声,脸颊又被他搓红了。
这只作恶的手缓缓滑到下巴,把她低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乐瑶被迫对上他漆黑的眼睛,渐渐的,他似乎倾下身来,距离一点点缩短,近得几乎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气息。
一根手指刮蹭着她的脸,若有若无地往下滑,所及之处轻轻痒痒的。
他指腹慢慢触碰到了她的唇,像是突然不受控制,用力又反复地,摩挲揉弄。
甚至偶尔没收住力,戳了进去,触到她湿软的舌尖。
乐瑶唔一声,突然觉得有点别扭。
他们距离实在有些近了,而且、而且……
别家的兄长也会如此对待妹妹吗?
她很少接触外人,陛下也从没与她讲过这些,像这样,任由兄长揉弄她的唇,是、是寻常事吗?
蓦地,魏琼玉担心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永安?”
乐瑶身体微僵,莫名不敢让人看到这一幕。
魏愁身量极高,肩背宽阔,挡在中间,恰好遮掩住她的身形。
魏琼玉只能看到太子修长的背影,男子微微向前倾身,不知在做什么。
生怕乐瑶被欺负,她硬着头皮往前走,“永安,我们……还是算了吧。”
乐瑶羞耻心蔓延,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他摁住了背脊,踉跄着,差点扑进他怀里。
魏愁近距离端详她的眉眼,轻声问:“你躲什么?”
躲什么?乐瑶有些茫然,她其实也不知道,就是内心深处,似乎不想以这么一个亲密的姿态,被人看见。
比起她的似懂非懂,魏愁在这方面则是完全的白纸,全凭喜好行事,压根没有一点人伦的概念。
他只是觉得,小皇妹脸颊软,嘴唇也软,摸起来很舒服,所以舍不得放手。
他低头,见她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心中虽不解,却还是松了手,缓缓直起了腰。
乐瑶松口气,立马退开几步距离。
魏琼玉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她红着眼眶,嘴唇也莫名的艳红,像被欺负过的委屈模样。
魏琼玉心中一惊,想起方才看到太子抬手的一幕,别是打了乐瑶吧?!
“永安,你可有受伤?”她不敢靠近太子,只想赶紧把皇妹带走。
乐瑶朝她摇摇头,瞥见此前汇聚在一处的人马已经进了围猎场,她有点着急,恳求唤了声:“皇兄……”
嗓音可怜巴巴的,魏愁唇角半弯,垂眼睨她柔顺的发顶,倏尔伸手拍了拍她脑袋。
不是摸,是真的拍,带了不小的力道。乐瑶泪眼汪汪地抱住脑袋。
本来就矮,再拍更矮了。
摸起来很舒服,亲起来也很舒服/do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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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