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束行派人强行将格雷送往了城区内保密性良好的诊所,柳应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他转身离开客房,沉默地经过了埃琳娜和韩锐,最后在门口稍一驻足。
“今天我想自己休息。”
说完这句话,柳应便独自回了房间里。
埃琳娜目送着柳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回头,看向了房间里脸色异常紧绷的晏束行,“这就是你的决断?”
说这话的时候,埃琳娜的表情异常冷静。她定定地看着晏束行,像是在评判眼前这个男人是否是适合她和韩锐的合作伙伴。毕竟到目前为止,晏束行的行事风格,和她与韩锐的行事风格有着千差万别。
韩锐有着极强的执行力,整个人雷厉风行,所以两人之中,通常是更为冷静的埃琳娜在做决断。她重感情,极为聪明,行事利落但又柔和。是以虽然她同意晏束行的想法,应该让柳应明白人性就是复杂、有着堪称丑恶的一面,但她并不赞同用这样激烈的办法。
所有的东西被血淋淋的扒开,以一个称得上是惨烈的局面展现在柳应面前,这对刚刚从地下监狱出来不久的柳应而言,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可糟糕的是晏束行不是韩锐,晏束行不会听从她的命令。哪怕她只是提出建议,这个狠厉的男人都绝不会参考。
想到这里,埃琳娜攥紧了拳头。她突然明白过来,晏束行所说的“合作”,其实就是利用。这个想法生成的一瞬间,埃琳娜看向晏束行的眼神更冷了些。韩锐察觉到气氛不对,朝着埃琳娜所在的方向迈了半步。
可很快,埃琳娜又冷静下来了,因为她意识到“利用”也没错。晏束行和柳应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无论晏束行和柳应关系如何,他们和晏束行,必定无法成为朋友,现如今这个合作的过程,就是相互利用。
可就算如此——
“我希望你能给他休息整理的机会。”埃琳娜正色,撩起眼皮看向晏束行的时候,眼里的情绪都尽量被隐没了,“他刚刚离开地下监狱,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还……”
“够了,埃琳娜。”
没能给埃琳娜足够的时间让埃琳娜将话说完,面色冷凝的晏束行率先打断了埃琳娜的话。他没有闲心装相,缓慢而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先是反问:“你真的觉得他有那个时间可以浪费?”
晏束行只提了一句,但埃琳娜和韩锐已经明白过来这言下之意了。
他们设法追查三年前的事情,不过刚一开始,就已经被觉察到了。而格雷等人,作为当初押送柳应回帝都的行动人员,本应是他们最容易接触到的线索或者说证据,也极为迅速的被处理了。
一旦真的给柳应无限期的时间去休整,那么对他们的行动而言,绝对是弊大于利。
可事到如今,埃琳娜不免有些迷茫,“我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埃琳娜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能让柳应好起来。
韩锐认可柳应,愿意被柳应带领,而她则是因为柳应当初倾尽全力保护她的家乡阿芙娜。至于晏束行,他应当是爱柳应的。
他们三个人聚集在一起,想要查探当初的事情,都是为了能让柳应好起来。可如今晏束行的做法,真的能让柳应好起来吗?
柳应是个温柔的、对一切都充满善意的人,现如今展开的一切,分明就是在摧毁他。
只从埃琳娜挣扎的神色,晏束行已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拧紧眉头,先行出声叫了埃琳娜的名字。待到吸引了埃琳娜的注意力,这才定声道:“相信我的选择,我比你们更了解他。”
晏束行离开了房间,一直保持沉默的韩锐终于抬手搭在了埃琳娜肩上。埃琳娜抬眼,对上韩锐的视线,“你也相信他的判断?”
韩锐垂着眼眸,抿唇思索了片刻,终于整理出一个恰当的、尽量清晰的表述。
“我相信他也在斟酌选择最适宜的办法。”
毕竟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当他和埃琳娜告知晏束行,柳应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晏束行的眸色死寂下去了。
*
一整天的时间,柳应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人,晏束行也没有前去打扰。他愿意给柳应这个休息的时间,因为他期待着柳应能够在寂静中仔细思考掂量。
关于现实,他已经对柳应提及了数次,现在格雷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希望柳应能够主动做出决断。
做出决断,而后主动来到他身边。
晏束行这样期待着,就如同两年前那个晚上,他期待着能够亲自送柳应离开帝都一般。
晚餐时分,柳应仍旧没有走出房间。餐厅里的气氛压抑,长桌上满是精致的菜肴,却无人有心享用。
晏束行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将切割好的肉类送进嘴里,心思却早已经飞到了楼上那个紧闭的房门口。
原本他是打算等到晚餐结束,再将食物送上去给柳应。如此一来,柳应就能够更多的时间去独处和思考。在餐具与碗碟碰撞的轻微响动中,他甚至开始期待,柳应能够在经历了格雷的“报复”之后,彻底放弃那些天真的幻想。
然而在他沉浸在思绪中的时候,管家却悄无声息的走近,俯身在他耳边,用极力压抑过却依旧带着惊惶的语气低语了几句。
只听了个开头,晏束行的面色就陡然僵硬了。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刀叉,片刻后,又飞快将银质的刀叉扔进面前的餐碟里,而后飞快起身,推得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晏束行的异样吸引了埃琳娜和韩锐的注意力,两人齐齐看过来,晏束行却没能注意。他脸上的冷静面具早在管家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彻底碎裂,现在只剩下骇人的苍白和近乎要失控的愤怒。
“持续多久了?”他的声音像是张开到极致的弓弦,紧绷异常,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管家将脑袋埋得更低,显然被晏束行的状态吓得不轻,“刚刚、是刚刚才发现的……”
一听这话,晏束行不再迟疑,快步转身想要上楼。而埃琳娜看出来事情与柳应有关,也跟着起身,试图跟上晏束行的步伐,“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旁的韩锐也紧随其后,两人脸上都写满了警惕和担忧。
晏束行没有心思应付两人,只想赶紧回到房间里。他头也不回,厉声对候在一旁的洛伦下令,“拦住他们,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离开上楼。”
“晏束行!你干什么!”
面无表情的洛伦带人拦了过来,韩锐挺身迎了上去,又急又怒的高声叫晏束行的名字。他没想到,走到餐厅门口的男人真就回头了,而后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他,恨声道,“别碍事。”
“你到底什么意思……!”
埃琳娜被晏束行的态度惹怒了,抬手就试图突破洛伦的阻碍上楼去看个究竟。可她没能成功,因为身旁的韩锐突然拉住她的胳膊。
埃琳娜睁了睁眼睛,显然是不明白韩锐为什么会阻拦自己,“韩锐?”
“让他去,你让他去。”韩锐缓慢转动眼睛,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收紧了那只拉着埃琳娜的手,“让他去吧,不会有事的。”
餐厅被抛在身后,晏束行也无心去想里面是不是会有什么混乱了。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急促的像是擂鼓。
走到门前,他花了几秒时间平复呼吸,而后先是抬手敲了敲房门,“柳应?”
屋内没有人应声,这在晏束行的意料之中。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房门钥匙,可插进锁孔里一扭,却又发现其实房门并没有反锁,只要按住门把手往下,便可以直接打开了。
可这个发现没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一把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残余的天光和庭院内路灯的光亮勾勒出室内的轮廓。而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夜风灌入,吹动了轻薄的窗帘。
晏束行的视线瞬间锁定在阳台上。
柳应背对着房间,静静地坐在阳台冰凉的石头栏杆上,双腿悬空在外面。他穿着单薄的居家服,金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身形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异常消瘦,也异常脆弱。
只是看着那个背影,晏束行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相信柳应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他已经用那只搭载着自己生命体征的腕表一并将柳应的生命束缚住,柳应舍不得他死,便绝不会做出冲动的选择。
可是那个背影实在是太过单薄了,仿佛只要有一阵风,就能带他融入楼下那片黑暗之中。
“柳应。”晏束行一步迈进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近乎是踉跄着朝着柳应靠近了。
“你回头,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