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轻如雪落的吻,和那句“我是来成为你的陆地”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陆屿的世界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松开江眠的手,如何捡起散落的书本,又是如何与他并肩走出那片被雪光笼罩的、如梦似幻的教学楼。外面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颗滚烫得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校门口,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陆屿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狂喜、无措、还有一种近乎惶恐的珍视感交织在一起,让他一向锐利的眼神都显得有些茫然。
江眠看起来比他镇定许多,只是耳根那抹一直未褪的红晕泄露了他同样不平静的内心。他抬起头,望向陆屿,那双清澈的眼睛在雪夜中亮得惊人。
“路上小心。”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然的亲昵。
陆屿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嗯。”他看着他,“明天……”
“明天见。”江眠接上了他的话,嘴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这个笑容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陆屿所有的混乱与不安。他也忍不住扯动嘴角,一个算不上熟练、却发自内心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明天见。”
那一晚,对两人而言都注定无眠。
陆屿躺在冰冷空旷的床上,翻来覆去,唇角的触感和江眠指尖的微凉,反复在他脑海中重现。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江眠轻轻抚过的触感。他将脸埋进枕头,那里似乎还萦绕着江眠身上干净的气息。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在他四肢百骸流窜,让他想呐喊,想奔跑,想立刻冲到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旧楼下。他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跳可以这样响亮,原来夜晚可以这样漫长而充满期待。
而另一边的江眠,在确认奶奶已经睡熟后,悄悄打开了床头灯。他拿出那枚小舟书签,铃铛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清响。他用手指轻轻描摹着书签的轮廓,回想着陆屿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期待,回想着自己踮起脚尖时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以及触碰到的、那带着凉意却无比柔软的唇角。一股热意涌上脸颊,他将发烫的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笑了起来。原来靠近一个人,拥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像在寒冷的冬夜,终于找到了一处永不熄灭的暖源。
第二天,陆屿罕见地早早到了教室。他坐在位置上,看似平静,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支深蓝色的铅笔。教室门每一次被推开,都会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当江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两人的目光瞬间跨越整个教室,精准地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江眠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如常走向座位,只是白皙的脸上悄然浮起一层薄红。
“早。”他坐下,轻声说,没有看陆屿。
“早。”陆屿的声音比他更低沉,目光却像黏在了他侧脸上。
一整个上午,一种微妙的气场笼罩着他们。他们依旧会讨论题目,陆屿依旧会把演算纸推过去,江眠也依旧会指出他步骤中可以优化的地方。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们的手指在传递纸张时会有意无意地触碰,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零点几秒;陆屿说话时,会更加专注地看着江眠的眼睛;而江眠在接过陆屿递来的暖手宝时,指尖会轻轻擦过他的掌心。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只有他们自己能感知的涟漪。周围的同学依旧喧闹,赵明轩投来的目光依旧阴沉,但这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在那层无形的、甜蜜的结界之外。
午休时,他们没有去后巷,也没有去图书馆。陆屿带着江眠,绕到了教学楼背后那片罕有人至的小花园。积雪未化,四周静谧。
两人并肩坐在一张被雪覆盖的长椅上,陆屿用手套拂开一片积雪。
“冷吗?”他问,和昨天在空教室里一样的问题,但意味已然不同。
江眠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递给他一颗。这次是草莓味。
阳光穿过光秃的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静静地坐着,分享着同一份甜意,看着彼此呵出的白气在空中交汇、融合。
陆屿忽然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碰了碰江眠围巾边缘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江眠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反而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了陆屿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上。
他的皮肤微凉,触感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陆屿的指尖瞬间僵住,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从接触点奔涌向全身。他缓缓摊开手掌,捧住了江眠的半边脸颊。
阳光洒在江眠低垂的眼睫上,像落了一层金粉。他微微抬眼,望向陆屿,眼神清澈而坦荡,里面映着陆屿此刻无比郑重而温柔的表情。
没有亲吻,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这样安静的依偎和触碰,却比任何热烈的拥抱都更能确认彼此的存在。
在这个冬日的午后,在无人打扰的角落,初生的爱恋如同冰雪下悄然滋长的嫩芽,安静,却蕴含着破土而出的、蓬勃的力量。
陆屿想,他的陆地,带着阳光和草莓糖的味道。而他这座漂泊已久的孤岛,终于找到了亘古的、温暖的锚点。